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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屏风外的人压低了声音问:“请问陛下,是否现在……”

“不急。”

“是,陛下。”

殿上人行礼退去,不过转眼,这里又只剩下了应长川一个。

烟灰色的凤眸微微眯起。

应长川再次提起朱笔,悬腕落墨。

这一次,帛书上只有一字:“杀”。

作者有话要说:

拔剑四顾心茫然,忠良竟是我自己。

正午,艳阳高照。

连带着白天的诏狱,也不再阴冷。

囚室外的狱卒,忍不住抬眸,一次次望向窄窗。

江玉珣却只知道翻看《周律》,心无旁骛。

午时,未雨。

未时,未雨。

申时,仍未雨。

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散去,再也看不清《周律》上的文字。

少年终于放下书本,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史书上记载的时刻到了。

不只狱卒。

死囚也抬起混沌的眼眸,向他看去。

“有云从月鞘山飘来了。”

少年的声音,打破了诏狱的死寂。

狱内众人,忍不住随他视线,一道向外看去。

窗外漆黑一片。

可就在江玉珣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忽有一道闪电破空而出,如利爪撕开月鞘山上棉被般厚重的乌云。

雷声隆隆,炸醒了整片平原。

“雨……真的下雨了!”

死囚瞪大眼睛,挣扎着爬向前,想要看清窗外的景象。

刹那间,大雨滂沱。

史书记载没错,日落时分,暴雨如期而至。

江玉珣深吸一口气,颤抖着阖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赌赢了!

只消片刻,狂风便卷着大朵乌云,将晴空吞入腹中。

雨点如鼓槌,擂向昭都、擂向羽阳宫屋檐上塑着的五脊六兽。

侍从不由一惊,但彩漆座屏后的人,仍晏然自若。

过了半晌,才缓缓抬眸,望向朝乾殿外,广不可及的灰云。

末了,又垂眸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章。

好像窗外,不过一阵寻常小雨。

半晌后,终于缓声道:“诏狱阴湿,去将大将军之子,请入羽阳宫来”

-

昭乾殿,灯火随疾风飘摇,忽明忽暗。

隔着镂空座屏,隐约可见一道绛色身影。

应长川手指轻抵额上,缓缓启唇:“孤竟不知,爱卿有卜雨之能。”

说话间,视线穿透座屏,饶有兴致地落在江玉珣身上。

少年顿觉如芒在背。

“陛下误会了,”江玉珣立刻调整呼吸,“臣并不会卜雨。”

说着,他便举手加额,一边行礼,一边将在诏狱里备好的解释,一口气说了出来:“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夏至前后,兰泽郡曾降下暴雨?”

大雨导致河水泛滥成灾,万亩良田被淹,史无前例。

身为皇帝的应长川,当然知道。

“嗯。”

“臣自记事起,便生活在兰泽郡。在臣记忆中,兰泽郡从未下过如此的大的雨,所以直至此时,都还记得那几日的天象……昨日昭都的天象,与去年无异。再加上臣赴宴时发现,羽阳宫地势低洼,排水不畅……便有了如此推断。”

江玉珣的心跳声,重得压过了窗外滂沱的大雨。

下一刻,身着绣衣、浑身湿透的侍从,忽然出现在殿外,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玄通门附近的护城河水满外溢。羽阳宫里……也,也开始内涝了。望陛下暂时离宫避水——”

这一切,竟与江玉珣说得一模一样。

应长川没有理会侍从,反倒看向了少年。

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窗外大雨如银河倒泻,江玉珣顿了顿,随之朗声道:“出宫避水,只是一时之计。如若可以,还望陛下早日修整羽阳宫,整治昭都水系,以免再涝。”

羽阳宫兴建于前朝,选址时只看吉凶方位,半点不讲科学。

正巧建在了整座昭都,最低洼的地带。

选址不当,再加上设计缺陷,之后的几十年,这里还会一涝再涝。

少年的语气极为认真,眸中满是真切期盼。

他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可还不等江玉珣放松,应长川的声音,竟又从画屏后传了出来。

“爱卿既知大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又为何提议孤大兴土木?”

淦!

……应长川这是故意的吧?

想到自己的debuff,江玉珣心中一凛。

铺天盖地的恐惧感,刹那间向他袭来。

但这仍不能阻止他开口——

“回禀陛下,羽阳宫地势低洼,平日里便潮湿阴冷。哪怕不内涝,也非宜居之所。”

话音落下,江玉珣的心,已凉过了羽阳宫的大雨。

应长川驾崩时,也就三十左右。

在平均寿命不长的古代,都算极早。

史学界推测,除了在战争中负伤外,长期过劳和羽阳宫阴湿的居住环境,也是一大诱因。

大周灭亡、天下大乱的直接原因,就是应长川的死。

相比之下,这点工程量,还算得了什么?

少年顿了顿,继续:“陛下因此生病事小,折寿事情大。”

……折,折寿?

江玉珣他在说什么?!

浑身湿透的侍从顿了一下,一点点将悬在腰侧的剑,拔了出来。

周围人的反应,并没有阻止江玉珣后面的话。

甚至于下一句,更为石破天惊。

“倘若陛下身死,大周也会随陛下而亡。届时无数百姓于乱世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此乃大不幸——”

话音落地,昭乾殿内只余死寂。

陛下,折寿。

大周,亡国。

堪称禁忌的词汇,竟这样一股脑被江玉珣扯了出来。

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江玉珣不知何时,攥紧手心。

如今,他只剩一个选择——硬碰硬。

这个“诤臣”,江玉珣是当定了!

少年突然抬头,深深地看向座屏背后那道绛色身影:“文死谏、武死战,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臣父战死于沙场,是大周的英豪。臣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不能给家父丢人。”

“臣此言,是为陛下着想,更是为天下着想,对得起本心。”

“望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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