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动刀的显然是个老手,刀工快狠准,奚茴眯起双眼看得仔细,瞧见那些被他片下的肉未沾分毫血迹,一片片晶莹剔透如白瓷琉璃般在盘子上薄薄铺了一层,一碟碟送往不同的餐桌。
最好的那块肉自然是留给二楼雅间几人的。
奚茴这边得到了一盘,这回端着鱼碟上来的还是方才那名侍女,只是其身后还跟着两名姑娘赠了些其他小菜,三人步入房中放下餐碟还想再看云之墨一眼。
一抬头,身形高大伟岸的男人闲适地以手支着额头,脸上戴了半面的蝴蝶面具,那一看便是女子面具,套在他的脸上也不违和,只是遮住了惊为天人的相貌,旁人没有那个眼福了。
三名女子悻悻离去,奚茴笑得挺开心的。
她坐在桌旁,端起平滑的瓷盘嗅了嗅鱼肉,没闻出什么奇怪的味道来,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入口软绵也弹牙。此鱼无骨,口感如干嚼菌菇,是鲜甜的味道,的确颇为新奇好吃。
“这瓷鱼鱼生就是要配烧花红。”隔壁传来一声赞叹,一群年轻的声音嚷嚷起来。
雅间两侧有屏风和珠帘遮挡,勉强能看见隔壁的影子。
奚茴听这声音耳熟,掀开珠帘瞧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不久前于客栈楼下玩儿小虫子的一行人。。那死了常胜将军的少年显然心情尚未平复,便是吃鱼生也没怎么高兴,只端起烧花红连饮几口,恨恨道:“那女人踩死了我的常胜将军!”
“林少爷,你也别气了,便当自己怜香惜玉不与那姑娘一般见识就是。”
“不过你这脑袋还得敷一敷,否则这般模样回到晏城,咱们还不得被王爷罚一顿板子。”
林霄现在想起来就是后悔,怎么说也要那女子把银子赔来才是,可他又实在没与女人说过几句话,偏生那姑娘长得还挺好看,他更提不出要求来了。
这也怨不得他。
林霄为晋岚王独子,自幼在王爷跟前长大,而王府里连庖厨的都全是男子。晋岚王看管得严,林霄没与女子接触过,后来与这些狐朋狗友出来闲玩,便是碰到女人也说不出话来,总觉得不好意思。
在外,这些人都叫他林少爷,待回到晏城,人人都认得他了,他便要做回世子爷。
奚茴听了会儿觉得他们谈话无趣,倒是烧花红引起了她的兴趣。
长这么大,奚茴还从未喝过酒。
之前一直与谢灵峙等人住在一处,那几个人吃得比和尚还素,奚茴没机会碰,如今离了行云州,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不要一壶尝尝?
“哥哥。”奚茴转身,对云之墨笑了笑,话还没说出口云之墨便知道她要什么。
方才进来的三个侍女中便有一人捧了一壶烧花红,这也是潼州当地的名酒,云之墨既能入这间雅座,酒楼自是该有的都要一应备齐。
见云之墨将那壶酒从餐盘架子上取下放在鱼生瓷盘旁边,奚茴便凑过去坐在他身旁,胳膊挨着胳膊,捧起酒壶嗅了嗅。
烧花红的味道闻起来温和,似牡丹香味儿,喝起来劲儿却很大,奚茴尝一口辣得舌尖痛,再吃鱼生尝到鱼肉味更甜了,便又饮了一口。
不过浅浅三杯下肚,从未喝过酒的人脸上便泛起了驼红,从眼尾一路染上了耳根,奚茴连握着筷子的那双手指骨节处都是薄粉色。
烧花红的酒香味儿飘出雅间,云之墨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于圆凳子上晃,少女睁圆了眼瞪着手中的酒杯,自以为是嘀咕,声音却比往常说话还要大一些。
“好辣啊……”说完,奚茴咬着舌尖,再委屈地看向云之墨,口齿不清道:“舌头疼。”
云之墨见她整个人如树上熟透了的水蜜桃,从里到外都泛着一层红,舌尖仿佛能滴血似的被门牙咬着,可怜兮兮地朝他撒娇,眼神逐渐变得深了。
云之墨掐着奚茴的脸,将她拉近自己:“过来,我替你瞧瞧。”
奚茴整个人处于混沌状态,看云之墨也不太清楚了,一旦凑近,云之墨在她眼里便变成了两个重叠的影子,左右皆模糊,她一时不知要看向哪一边。
“哥哥你别晃头。”奚茴双手捧住了云之墨的脸,她以为是他在动。
云之墨嗅了嗅她身上的酒味儿,心情不错地笑道:“你喝醉了。”
奚茴的确有些醉,摇头晃脑地让云之墨别动了,结果她自己眨了眨眼,一头栽进了云之墨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哪儿有人三浅杯就倒得这么彻底的?云之墨将人抱在怀里笑了笑,心想日后还是要避免奚茴喝酒,她竟靠在他的心口发出微微的鼾声了。
将奚茴抱出酒楼,云之墨的脸上还戴着那张暗金色的蝴蝶面具。
月上梢头,天色已暗,瓷鱼镇上的光皆靠着湖面倒映的灯火,银光月色透过薄薄的一层云洒向脚下,云之墨搂紧睡熟的人,一步步往客栈走去。
方才在酒楼里奚茴吃鱼生喝烧花红那没心没肺的模样闪过脑海,云之墨又想起他与奚茴准备出门前千目突然出现,对他说的那番话。
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岑碧青那个女人便从漓心宫的长老之位掉下来了。
除此之外,关于奚茴的身世千目也从另一个眼线那里听到了些不同的答案,千目猜不透,云之墨亦尚未去细想。
千目说,鬼域里的恶鬼中曾有一个见过岑碧青,就在十八年前。
那时云之墨以魂魄形式吞噬命火,松动了问天峰下的封印,致使问天峰通往鬼域的缝隙中有许多恶鬼逃窜了出去。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对行云州而言似乎颇叫他们费心。
后来便是奚茴的父亲奚山用请神之术在鬼域缝隙的一线天中填补了封印,付出了生命代价。
那件事并未对云之墨吞噬命火造成多大的影响,可当时急着逃出问天峰的恶鬼却见到了岑碧青捧起一汪轮回泉饮下。
从她喝下那一口轮回泉时起,轮回泉中的光便暗淡了许多,从那之后能够度过轮回泉投胎转世的鬼魂就更少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这么多年轮回泉逐渐干涸,其神灵之力正在消失,可事实经不起人细想。
岑碧青喝下轮回泉前她还怀了孩子,当时她摔了一跤,若不饮下泉水她与腹中孩子皆死,可谁又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当下已死在了她的肚子里,而奚茴的第一次死亡也不是在三岁那年,或许更早。
云之墨没想那么多,是他不愿去想,正如奚茴不在意他的过去一般,他也不在意奚茴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怪。
可……她自己想知道吗?
关于她的由来,还有她不死的真相。
如今她什么也不知道,只当自己是个小怪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似乎过得也挺好。
客栈到了,云之墨挥去那些凌乱的想法,至于奚茴想不想知道她的身世,也得等她清醒了才行。
小铃铛浑身酒气,被风吹得挺舒服,用脸蹭了蹭云之墨的衣襟,不知哼唧一声什么话,浑然放松的模样直叫云之墨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
笑容才爬上嘴角,忽而浑身一怔,云之墨眉头紧蹙再转身,怀中抱着的少女刹那不知所踪,客栈前的灯光明亮,整条街巷中的人都在一瞬消失。
风停,声止,静谧的长街上没有半丝生气,云之墨微微抬头看向客栈对面胭脂铺屋顶上的女子,暗金色的蝴蝶面具上闪过几丝异彩光芒。
女子身背五彩光环,纱衣如云似雾,金色的瞳孔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光,周身都笼罩在朦胧中,精致绝美的面容看向世人慈悲,在见到云之墨的刹那多了些许类人的情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