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里面全是沈遇的过去。
他亲手画的画,温平生抄写的普希金情诗,以及当初送温平生那枚戒指由初设到最后选定的厚厚一沓稿纸。
每一张画皆是温平生。
他低头看书的样子,他打瞌睡撑着脑袋的样子,他站在聚光灯下演讲样子,以及他坐在正驾驶开车,手指夹了一根烟半伸出窗外,阳光从敞开的车窗映在他的发丝上的样子。
原来沈遇的每一张画都是他,原来他画的这样好。
原来在他看书或者撑着脑袋打瞌睡时,沈遇就坐在他的对面或者身边悄悄打量他。在他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中时,沈遇就在暗处跟随他,记录他的每一次进步与成长。
甚至他会坐在轿车里的后座,眼睛悄悄描摹他的每一个动作,将其细致记录下来。
他是这样的爱他,是这样的关注他,可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遇用心设计了戒指,厚厚的一沓稿纸全是亲手设计的图案,他用心选定材料,可是温平生只是简简单单买个而已。
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比不上沈遇,后来即使又送沈遇戒指,但是那些做法根本就不能让他满足。
温平生曾怪沈遇难伺候,胡搅蛮缠,可是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不要他给的戒指。沈遇所作所为只是在为自己的真心被践踏抱不平而已。
十一年了,他给过沈遇的只有那些虚无的承诺,以及一张又一张泛黄的普希金诗集。
可是沈遇拿一切当宝,他真的没有背叛过温平生,他真的如普希金诗集里所说: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像是从高空坠下,猝然摔得支离破碎。温平生紧紧抱着那些画,一颗心像是空了一块,冷风呼呼灌入,带来冬季的荒凉萧瑟。
直至翻到箱子的最下面,看到那张从未见过的美院录取通知书,他才明白他的爱人到底有多优秀,到底为他放弃了多少。
沈遇说他没被美院录取,其实都是骗他的,只是因为他不想离开他,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才放弃了被录取。
倘若没有遇到他,没有为他放弃这一切,沈遇应当前途无量,或许现在已经是个名家,开了数个画展,卖出数以千百万的画作。
他完全可以凭借沈家的资金和背景铺路,在众星捧月的宠爱中踏入高堂,而不用跟着温平生受苦受累,忍受着不明真相的骂名,直至最后家破人亡,连灵活没有任何缺陷的手都奉上。
“原来你是这样爱我,原来你为我放弃了这么多,对不起阿遇,对不起。”温平生匍匐着跪下,将所有东西揽进怀里。
画和纸张散落一地,他就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下,在这些东西当中痛悔自己的过错。
北方以北
北极圈地区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挪威北部的雪铺了厚厚一层,即使是已经停雪消了许多,地上铺的那层白依然可以轻易埋住脚踝,只能深一脚浅一脚走。
沈遇跟着思故去看极光,本来是并肩走着的,但是看身旁人走的实在吃力,思故就拉过了沈遇让他跟在自己身后。
“沈,踩着我走过的脚印走吧,这样轻松些。”这个友善又体贴的青年在沈遇往前栽时扶了他一把,等到沈遇站稳以后才松开他的手。
“谢谢。”沈遇的呼吸有些沉闷。
车子开不进来,长时间的徒步让他浑身疲软,肺部一下又一下不停喘气。
思故拍了拍他的背,沈遇跟着深呼吸两口,结果带着雪沫的冷空气灌进鼻腔,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呛咳,好半天才能捂着胸口平息下来。
他咳嗽的像是要把肺也咳出来,难受得很了还频频干呕,嘴角噙着血迹。
思故实在担心沈遇的身体撑不住,就取下了自己的围巾给他蒙上,刚好捂住鼻子嘴巴,只漏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你的眼睛很漂亮。”很传统的东方人相貌,眼睛清亮的像琉璃。
围巾上还带有暖热的温度,沈遇被蒙上状况好了许多,思故就向他伸出了手继续鼓励他:“来吧,特地开车来到这里,我们一定要看到极光。”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当中只有两个黑影不断移动,他们走得艰难却又固执。
思故几乎是三步一回头,每当听到身后人脚步声停顿,或者听到他呼吸音变沉,他就会立马回过头来拉他。
冰凉的手指触碰他温热的掌心,思故被冰的打了个激灵,却还是很贴心握紧沈遇,没有一刻嫌弃他或者不管他。
来看极光是他们旅程的最后一站了。
沈遇的身体素质正在以滚坡式的形式下降。
最近的一次聚餐沈遇直接拒绝了,即使是酒馆两位夫妇多次邀请他,他依然坚持拒绝露面。
每天酒馆的小女儿和思故都有意从橱窗内向外张望,但是他们怎么也瞧不见心心念念的身影。
担心这位神秘的朋友会出什么问题,酒馆的夫妇想要思故去看一看他,然而还没等他们跟开口前思故就已没了踪影,他在等不到沈遇的第三天就直接跑去了找他。
他计算着那天是沈遇去医院的日子,结果他隔着橱窗耗了一天也没见到他,担心沈遇会出什么问题。
房门被敲响,思故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开门,他自觉不妙想要撞门,却在蓄力的一瞬间看到房门被拉开。
那个神秘的异客就站在门口微微喘气,似乎是来的匆忙,他的脸上和额角的头发上还沾有水珠,衣服的前面还滴落有一些鲜红色的痕迹。
大概是又犯病了在吐血,所以才开门晚了些。
思故看着沈遇深陷的眼窝,突出的颧骨,遍布乌青的下眼睑,尖瘦的下巴,一时僵楞在门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担心而没有准备说辞,到这一刻面对面不知道该从何下起。
“下午好,要进来吗?”依然是浅淡的笑容,还是沈遇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沈,你没事吧?”
像是压根没打算等来人回应,沈遇开门以后就直接松开了门把手往屋里走。
他只穿了一件里衣,领口偏低,漏出细长的一截脖颈。像濒死的天鹅,脆弱的似乎一捏就碎。
将房门轻轻阖上,思故跟在沈遇身后进来。他的动作还是有些呆滞,难以接受他这么喜欢的异客将至生命尽头。
“只有水可以吗?”
身后跟进来的人还没有完全坐下,沈遇就已经倒好了一杯水。
他现在对倒水等各种琐事很有技巧。
手指不方便,沈遇就会用手掌捧住水杯放到桌子上,再用手掌卡住水壶的把手将热水倾倒出来。
“嗯……谢谢,谢谢……”平时大大咧咧的是他,结果现在热情好客的是沈遇,思故倒是拘束了起来。
“别客气,坐吧。”
“好。”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便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虽然简陋朴素,但是被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唯一不足的就是太冷清了。
这里适合两个人一起居住,如果有两个人,那这屋里应该很温馨很有人气。
“沈,你的身体——”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冒犯到沈遇,但是接下来的沈遇行为就让他明白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遇没有生气,也没有多么悲伤,他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脸的波澜不惊:“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