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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见我爱人的眼里泪光闪闪,显得比我更激动。

来,我招手要儿子站到我俩身后,示意他们跟着跪拜,当师公阿做法事的声音一响起,我一手举香一手牵住我爱人,双膝齐平的跪下去。

哭爷爷,我用嘴型提醒他,交握的手给他不得不叫的压力,害他不得不真的泪奔成两行。

法事冗长,所幸这时是深秋,不闷热,身后两个儿子身强体壮,哭声洪亮,再加上孝女白琴的音效,我戴着助听器的左耳道被这些噪音的震动给震得发麻生痛。

我眼里泛泪,心里却是喜悦的,就跟我当年与范源进齐跪我岳丈的心情如出一辙。

往后许多年,我奉养了祖母与我的双亲,逐一送两边的直系长辈进医院,进棺材,进焚化炉,进灵骨塔。

把我母亲送走时,已是最后一个,我也坐六望七的年纪了。三个孩子跟他们的妻儿丈夫被我遣回家休息,我与我爱人并肩站在火葬场的外头,望着炉子,感觉站了很久,很久,我才转头看他,伸手握了下他的手,待他也转头望向我,我才放开他,慎重的边说,边比。

「谢-谢-你。这-辈-子,多-亏,有-你。」

他没接话,只是伸手为我除下麻衣孝服,拿到收集的废弃桶前掀开桶盖,扔进去。

「找个地方坐吧。」他对我说:「等时间快到了,再过来。」

我点头,等时间到了,不管是他的,还是我的,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跟他走。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归属感。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一个家。

他,范源进,就是我,刘志彦,今生的归依。

今生的终点。

【正文。终】

番外二:归宿(刘尚诚视角)

(一)

我总算能回老家过年了,让爸消气的大功臣,是爱人上个周末在医院为我诞下的长子。

乾爹在facebook看见我爱人po上的婴儿照,马上打我手机要我带她回爸家坐月子,顺便探看我的长女淳若。

当初闹离婚,是因为前妻很强势,很自我,跟我家人始终不合拍,越处越煎熬。协商一开,她就先要走了淳若的监护权;临了要再婚了,没有通知我又把乾爹约在外头,将淳若塞回来託他养育。

这辈子除了乾爹,我谁都不欠,他开口要我办的事就算要我半条命,我也会听从。我不怨我的命,我只感谢上天给我一个养我、爱我、疼我、护我,远胜给我生命那两人的乾爹。

所以,一办好出院手续,将车驶离医院,我没有先回我俩的小爱巢的打算,车头一调直直往近百里外的老家的方向赶回去,就为了乾爹说他燉了好一大锅香菇鸡汤,用电锅温着端出厅堂,还准备了两副碗筷,正等着我俩回去喝。

随后,当我跪在爸面前,不闪不避的任他使家法挥向我肩背,我的眼睛还在留意着我爱人的反应,就怕她跟上回一样挣开乾爹的怀抱,跑过来抱住我替我挨棍子。

「爸爸,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爱人哭得肝肠寸断,这对刚生育过的妇人家是大忌。

【敏敏,会没事的,让爸打几下消消火,一切都会过去,会好的。】她大概太久没再见爸修理我的惨况了,忘了爸有多吓人,一慌就将我刚在车上交待过她的事情全都给忘啦。

爸打人的动作一向夸张,模样也很唬人,面目狰狞若罗剎,手上青筋毕露,藤条与皮肉激盪出的声响通常也比较响亮,其实对生命绝无危害,就是皮肉受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志彦,适可而止!」乾爹大吼一声,对孩子们的管教扮演慈父角色的他通常不会中途干预严父角色的爸,除非他觉得太过了。

他出声这时,我心里已经数到了四十几,等会儿我爱人要给我上药,衣服一撩起来,肯定整个背会佈满横错交纵的红紫淤痕。

一想到敏敏又要次次帮我上药、次次为我哭,一如我从小到大、领过无数次原因记不得的大小处罚后,她千篇一律的反应,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始微微胀热,发起痠意。

爸手上不见停,力气下得更大,捱到第五十下,粗如儿臂的老藤条总算不再落在身上。

一张写满字的纸落到我眼前来,就着双手撑地、俯首立跪的姿势,我默默地逐字细读。

才读了个开头,一个阴影遮住我的光线,慈祥的乾爹跟我面对面的跪着,将他抢来的老藤条另一端,挥向自己的背。

「爹地!」我意会过来他在想什么,心里狠狠一慟,连忙倾身去抢藤条。

「这两个孩子,都是我做主抱回来养的。如果他们有错,那就是我的错,是我将阿诚跟敏敏拉在一起过日子,是我帮他们办离婚住到一起,是我要他们回来坐月子的。如果你非要罚谁,才能让你心里觉得痛快,那么,最应该领你这顿打的不是阿诚,而是我!」

乾爹用仅剩的那手先后推开爸跟我,敏敏一手压在受到惊吓的淳若背上,一手抱着我的长子,母子三个搂成一团,正在嚶嚶哭泣。

(二)

从年轻拼到老,从祖上的米搅阿到自己的米厂,久居高位的爸懂说话,却连自家人都罕闻他出声,顾盼之间、威严自生,深具领袖风范,就连这时也不例外。

只见他站到乾爹肩后,凌空抓住老藤条,乾爹抽不出便侧过脸跟他对瞪,以眼神要他走开,他瞪回去,不出十秒,乾爹果然瞪不赢他的先松手。

没跟乾爹继续瞪来瞪去,爸又朝我走近了两步,以藤条点点我面前的纸,示意我继续读。

「阿诚,不能答应。」乾爹的眼若能喷火,我膝前这张纸恐怕已经烧成灰烬了:「你爸写的这些,都是气话。」

我没回话,只是点头,因为我不想伤乾爹的心。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我的真心话,说我根本不想姓刘,寧愿姓范,甚至跟敏敏姓高,都不想跟姓刘的这一家子再有干係。

虽然这些话,我之前就曾说过许多回。

男人都是当了父亲之后,才开始学着怎样当人爸爸的。不能回家的这两年,敏敏多次引导我站在为人父的角度去思考,重新检视自己是否尽全了为人子的本份。我越是想,越后悔,悔恨之前顶过乾爹的每句话。

有一次,夜深了,敏敏避开我一个人躲在阳台边晾衣服边哭,就因为乾爹快生日了,爸还生我俩的气,她不能回去给他祝寿。我单膝跪在蹲着的她跟前,当她的面发誓,如果能够再回家我绝对会好好孝顺乾爹,不再让他气鲁。

查埔仔说话算话。就算敏敏现在不在这间屋子里,我也一样会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你,出-去。」看我应和乾爹的话,爸终于被激得忍不住,开口说话了,「麦、搁、返、来!」(别再回来)

「嗯系拢讲啊吗?哩幼搁底累番癲啥?」(不是都说了吗?你又在无理取闹些什么?)

乾爹又吼爸了,一天里连续两次,都比得上月全蚀的罕见了。

我瞄了眼敏敏,看她肿着眼抽咽着,一手给淳若揩眼泪、一手摇着儿子轻声哄,自己鼻水双管流都没手去擦。我忍住喊她去一旁坐着的衝动,垂下眼继续看爸给我的绝情书,心想高敏敏就算再狼狈,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这世上最美丽、最让我心动的女性。

爸也是觉得委屈的吧?被乾爸爹连两吼,他气得扔开藤条,转身往屋外疾行,重重甩上厅门,一下子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爹地!爸他、他就这样出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带钱?敏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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