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谋杀犯
“洗热水澡的感觉怎么样?”
傍晚,约书亚问冒险者。
在教堂里不方便一口气烧很多水,好在村里有一个小型锅炉澡堂。约书亚的洁癖似乎真的很严重,在这种干燥寒冷的天气里仍然坚持在晚祷后抱着衣服篮子去洗澡,这次他带上了冒险者一起。
“洗的时候很暖和,从澡堂走回来的一路上又把我冻僵了。伊修加德太冷,让我有种怎么睡也睡不醒的感觉。”辛斯赫尔说。
约书亚听后笑了:“你受伤了,多睡点觉是好事。”
这时约书亚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冒险者则穿着一件约书亚的衬衫。这个年轻人比他高大不少,穿他衣服时没办法把系带绑上,还好辛斯赫尔是个男子,而且教堂里没有外人。
住在隼巢,晚间没有什么活动。约书亚祭司习惯每天晚上九点就睡觉,现在已经到了应该躺下酝酿睡意的时候,然而这种作息对冒险者来说似乎很不可思议,辛斯赫尔像小孩子一样,抓住他的衣摆不放:“我睡不着,神父。”
“我可以给你拿几本书消磨时间,但在这里能找到的大多是教典。”
“我不想看书。”
约书亚无奈地摇摇头,他早就听说冒险者和佣兵差不多,本质上都是文盲:“好吧,那不如我陪你坐一会儿。”
于是他留下来,坐在长椅上,挨着冒险者:“我不是很擅长聊天。”
辛斯赫尔说:“我也是。”
然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约书亚已经困了,正处于一种惬意的、不想开口的状态,可他和辛斯赫尔的关系还远没有亲近到就算不讲话也不觉得尴尬的程度。
辛斯赫尔转过头来盯着他,甚至没有眨眼睛,就像静止了一样,凝视着身旁的男人。被他看得久了,约书亚感到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问:“你在看我吗?”
辛斯赫尔甚至没有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地笑了一下,说:“没有。”
约书亚有点尴尬,沉默片刻,又开口说:“大家都在议论你的相貌,我也很好奇。我能用盲人的方法看看你吗?”
“当然。”辛斯赫尔说。
于是约书亚伸出手,一点一点接近冒险者的脸,轻轻地放在他的耳朵上,用指尖捻了捻:“你的耳朵和我的很不一样。有一段时间,皇都人非常追捧你这种尖长的的耳型。”
“现在呢?”
“你才是那个刚从皇都来的人。”
冒险者笑了:“人的审美非常善变。”
“的确,”约书亚触摸他的头发,用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你把头发弄得很整齐。”
“我向来很珍惜自己的皮囊。”辛斯赫尔说。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是白色的。”
“眼睛呢?”
“金色。”
“和书上说的不太一样。”约书亚似乎有些困惑。
“神父,你被书本困住了,”冒险者笑着说,“在现实中,混血可以调出任何颜色。”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约书亚。几乎没有人用那种正式的尊称叫我。”
“可你每次听见我这么说,表情明明很受用。”
约书亚挑了挑眉:“反正我给过你选择了。”
祭司的手抚上冒险者的脸,用指尖勾勒一遍他脸的轮廓,又由上到下地触碰他的眉弓、眼窝和鼻子,在略微拱起的鼻骨上停顿片刻;往下是尖而挺的鼻尖,和两片薄唇:“难怪蕾妮说你长得很好。”
“那你呢,神父?”
“我?”冒险者的提问语焉不详,让约书亚有些困惑,“蕾妮说我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也是眼睛,仅此而已。我各方面都很普通,你又不是看不见我。”
“要我说,她对你的评价太低。”辛斯赫尔说。
他低声说话的嗓音就像一把细沙从手中流下,如果不注意听,语言的意义瞬息从耳边划过,只剩下双唇之间的吐息痒痒地扫过皮肤。
约书亚忽然有些局促,把手收了回来,指腹上还残留着冒险者的体温。他从未这么鲜明地意识到身旁坐着一个活生生的陌生人,在这个即将消亡的小村子里,每一个人都互相熟悉,就好像共用同一个脑子;但辛斯赫尔不一样,如果不开口交流,就什么也不会知道。
“他们说你的皮肤是灰色的。是像铁一样的灰色吗?”
“人们都说我的肤色让人想到死而复生的人,就说僵尸这个词也没错。在格里达尼亚,像你这样白皮肤的精灵性格傲慢,认为黑影之民都是些天生坏种。”
“你经历了很多。”约书亚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冒险者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做祭司太久,人们总是向他求助,因此,只要嗅到人身上传来伤痛的味道,他就会习惯使然地安抚。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坏,这时就能看见冒险者微微睁大眼睛,瞳孔的形状从圆形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线。
“您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吗?”辛斯赫尔问。
他轻轻把手抽出来,在约书亚鼻尖前打了个响指,指尖蹿起青蓝色的火苗,险些撩着了约书亚的头发——祭司比他预料中还要更快地躲开了。
辛斯赫尔惊奇地说:“你看起来像看得见似的。”
约书亚皱着眉:“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火苗腾起时的微风。”
“圣职者会撒谎吗?”
“作为人而言,我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诚实。但我没有骗你的必要,魔法师先生。”
“真的很抱歉,是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不管你能不能躲开,我都不会真的烧着你的,神父。”
辛斯赫尔道歉的语气很诚恳,尤其当说‘神父’这个词的时候,像个知道错了的孩子。见约书亚久久不说话,他又谄媚地说:“以后我可以用这个法术给你点烟。”
约书亚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叹了口气:“别捉弄我了。”
见他态度软化下来,冒险者换了个话题:“你刚才问了我很多问题,我能问你的事吗?”
“当然。”约书亚说。
“你的眼睛怎么了?”
约书亚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言简意赅地说:“受伤了,瞎了。”
“可是你另一边眼睛没有变色,我一开始还以为它是正常的。”
“当年我也这样以为,”约书亚说,“大概是我的运气不好吧。”
他想起自己在决斗裁判所里,紧握着单手剑,满脸是血,在意识恍惚中听见法官宣布当庭赦免他。那一刻,他感到浑身轻松,瞬间垮了,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被担架抬去医院。
约书亚坐在医生面前,他的眼睛根本睁不开,哪怕最微小的转动都会让他痛得惨叫。两个护士按住他的肩膀,让医生强硬地扒开他的眼皮,用小手电对着他的左眼照了一下。他被光线刺激得眼睛上翻,血和泪同时涌出来。
医生说:“你的眼球开了个口,正在对我笑呢。”
约书亚呻吟了一声:“能给我换个更专业的医生吗?”
“他就是最好的,”护士对他说,“只是喜欢讲笑话,你忍忍吧。”
医生为他做了手术,术后对他说,他这只眼球可以不摘除,但视力恐怕完蛋了,至于另一边眼睛,情况还不能确定。根据过往经验,有很多人痊愈后能保住另一只眼睛的视力,所以或许他也可以。
约书亚满怀希望地回了家,然而在接连两场高烧之后,他原本完好的右眼视力开始急剧下跌。更糟糕的是,情况还在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