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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庄上纷扰

 

赵野太习于陌生人的惊艳注目,如常依礼向那姑娘点头招呼。

那姑娘回神,粉腮飞红,随后回以腼腆微笑,继续迈步。

东厢里,赵徽喊道:“我的炭,喂,你怎么抢炭呢?”

薄妪道:“对不住,赵画师,正房的炭不能给你,给了,老身没的赔。”

未几,东厢正厅的门帘给顶了起来,薄妪提着炭篓疾步出房。

不巧游廊上的姑娘正好走到门口那块地儿,两人撞个正着,嗳哟一声跌倒地上。薄妪手里松脱炭篓,篓里炭条撒了出来。

赵徽由房内追出,见薄妪狼狈模样,拍手笑道:“该!”转眼见附近地上还坐了个红袄姑娘,容色清纯秀美,眉心因疼紧蹙,竟蹙出西子捧心的楚楚风韵。

赵徽怜心大动,问道:“姑娘,你没伤着吧?——薄妪你看你,走路不长眼睛,撞了人家姑娘!”便要扶人。

红袄姑娘忙不迭避开,自个儿立起,一边揉着手脚疼处,一边走向薄妪,问道:“干娘,你没事吧?”

“不打紧,”薄妪拿她混浊眼睛投向红袄姑娘,问道:“小月,你怎地这时便来了?”

小月笑道:“老爷吩咐,请东厢的赵子健画师过去说话。”

宋大谷带家眷进庄游乐,隻由京城本宅带来各人头等丫鬟,以下二等丫鬟在庄上买进新人充当。小月便是这批新进奴婢之一,她给派在宋大谷院里,认了薄翁夫妇为干亲,每日例必到荟锦院话家常。

赵徽对小月一见倾心,总凑上前献殷勤。他为免自家君子好逑之心太露痕迹,便偕叶百忍和赵野同行,到薄翁夫妇居住的南厢房找他们及小月聊天。叶百忍早眠不去,他便死拉活拉赵野作伴。因为有用得上赵野的地方,他对赵野便不再阴阳怪气,平和相处。

没几次,赵徽发现小月来时,三次有两次红眼圈儿,因问缘故。薄妪叹道:“模样长的好,大宅来的丫鬟排挤她。”

赵徽拍大腿,“这些丫鬟怎地这般见不得人好?”

薄妪道:“后宅一些丫鬟想攀高枝作姨娘,生怕小月模样出挑,碍了她们的路。小月刚进庄子,别无亲人,受欺负只能跑到荟锦院这方僻地偷哭,老身几次撞见安慰她,两下里便认了干亲。”

赵徽一个劲儿替小月抱不平。

小月对自家遭遇原本缄默不语,渐渐松口道起委屈,比如大丫鬟常在饭时支开她干活,等她回来,厨房只剩残羹剩饭,不足裹腹。

小月道:“幸亏有干爹干娘在,我在庄里的日子方才不那么难熬。”她眸里泪光闪动,清纯模样可怜神情,彷佛一朵单薄花朵,在冷风中摇曳欲坠,令人老大不忍。

赵徽长叹:“红颜薄命。”

赵野安慰她:“本宅来的人迟早要回京城。”

小月细声道:“嗯,我就盼着那一天到来,届时庄上就清净了。现今那班姐姐勾心斗角,我横竖不搀和,隻管办好差使,但愿有朝一日,能凑足身价银,脱出奴籍。”

赵徽没口子夸小月有成算,极力撺掇她省吃俭用攒钱赎身。

赵野则问起小月,离了宋家有何打算。

小月强笑,“还不知道呢。我趁这几年好生打听,四下远近有什么妥当去处可以容身。”

赵徽问道:“小月姑娘,你家里人呢?”

小月苦笑,“我父母都不在了,只剩叔伯,不过回去大抵又教他们卖了,要不便将我嫁人换彩礼吧。”

赵徽脱口道:“要彩礼啊?你可千万别回去。”

小月道:“嗯,我不回去。我在叔伯家不论如何卖力干活,总是挨饿受冻,朝打暮骂,临了还将我当货物发卖。我情愿在外头飘荡,也不回去。”

她神色黯然,声气文弱但坚决,执意自立,赵野登时想起他那也吃过许多苦的婉婉。

他问小月将来孤身在外,打算做何行当糊口,并针对小月回答给出主意。赵徽大力主张女人家不该思想出外挣钱,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才是正理,而且一劳永逸。

稍后小月要回宋大谷院落,薄妪取来窝窝头给她,“收着,万一那些丫鬟又不让你吃饭,拿它填肚子。”

小月微笑道谢收下。

那窝窝头是薄妪自掏腰包做成,赵野尝过,因为用不起好食材,口感粗砺。薄妪眼力不济,瞅不清小月动作,赵野在附近眼角一瞥,小月收下窝窝头时,手势做莲花指状。

那以后,赵野每日晨间上宋大谷院里绘小像,小月便在他回到荟锦院的路上与他寒暄,请教女子生计事体。

两人一男一女,正在绮年,皆是玉貌,且一个是外来画师,驻足路上攀谈,往来仆从纷纷侧目。

小月觉着了,红着脸道:“我们这样太点眼,不如到僻处说话。”

赵野道:“在大路说吧,要不,晚间在薄翁那儿说也是一样。孤男寡女躲到僻处说话,教人瞧见,要害姑娘受非议,那就不好了。”

小月愣了愣,感激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详,多谢小赵画师替我打算。”她和薄翁夫妇以年纪区分,唤年长的赵徽为大赵画师,唤赵野为小赵画师。

赵野教小月寻上搭讪两三次,向赵徽透口风,晨间某时似乎是小月得闲空檔,赵徽便专掐在那时借口见宋大谷,实则进院找小月闲聊,绊住了小月。

一晚,赵徽按例拉赵野往南厢房聊天,小月正在房里哭,衣袖卷至手肘,前臂教薄妪拿裹了冰雪的布包敷着。

赵徽忙问:“怎么回事?”

薄妪胀红脸道:“小月在房里答应,回答老爷几句问话,便教大丫头寻了事由打她!你们瞧,下这等狠手!”

薄妪挪开布包,小月前臂肌肤露了出来。她的手臂教布包里融化的雪水濡湿,白白的肉皮肿起,上头几道清晰青赤痕迹,竟是殴伤。

赵徽重重跺脚,骂道:“毒妇!——小月,我给你揉揉。”不等小月答应,他便捉过她的手要揉,可指尖碰上小月手上青痕,脱口叹道:“哎,好软!”

小月飞红脸,使劲收回手,薄妪嗔了声:“大赵画师!”

赵徽毕竟是客,薄翁不好得罪,隻好打圆场,又和众人劝解小月一阵。为了转移小月愁肠,薄翁问起赵徽等人绘画旁事。

各人说起画作进展,以赵野最快,预定几日便交画返家,大伙儿约定那晚给赵野作别。

到了将近寝时,小月离去,赵徽目睹心上人一步一迟走远,哀声叹气。他打算借酒浇愁,嫌独酌无趣,找赵野作陪。赵野平时总婉拒吃酒,这日倒是一口答应。

两人灯下对饮,当赵徽喝到微醺,赵野问道:“子健兄,先头你替小月姑娘推拿青伤,说‘好软’,可是指肌肤软?”

赵徽道:“这个自然。哎,姑娘家的肌肤嘛,有不软的吗?”

“也有硬的。”

赵徽拍桌,“你存心抬杠,是我摸过小月的手还是你?我拍胸脯保证,她的手软嫩软嫩的,可好摸了。”他给自己斟了杯酒,眯眼感叹:“我生平立志娶个美娇娘,可惜京城里外的女娘但凡有几分姿色,便要好大一注彩礼。老天保佑,教我遇上小月……一个孤女,六亲无靠,隻消我多献殷勤,还不跟摘熟果子一般轻易到手?等她凑出一半身价银,我便出另一半……”

赵野问道:“我瞧子健兄并不短少一笔身价钱这么点钱,何不现在便帮小月姑娘赎身?”

赵徽拿看傻子的眼色瞅向赵野,“那不就跟娶外头女娘一般贵?”说完他打了个大喷嚏,揉揉鼻子抱怨:“嗐,东厢虽然较西厢尊贵,却冬冷夏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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