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请旨
叶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望舒竟真的会打探到叶珍的消息。怎么可能呢?她游魂一般跟着他来到僧舍,看见半卧在床上的女子,心中一阵惊跳。虽然老态许多,亦憔悴许多,但的确是她的五官没错。
「你究竟是谁?」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你们聊吧,我在外面等着。」关素衣没兴趣参观这齣好戏。亲眼看着自己病入膏肓,几近死亡,叶蓁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叶珍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身份,然而这个身份却莫名被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占去,她应该会很恐惧吧?恐惧过后便是深深的绝望。因为这代表着她永远失去了回宫的机会。
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她还是只能当赵陆离的妻子,而现在的赵陆离,竟连爵位都没了。从婕妤变成庶人之妻,这落差不啻于从天国跌入地狱。她最渴望的一切,都在今天被尽数毁灭……
刚思及此,屋内就传来一阵尖叫,门砰地一声推开,随后便是叶蓁捂着脸跑出来,崩溃大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叶珍,我分明是叶珍才对……」
赵望舒紧跟其后,焦急大喊,「娘亲您慢点,这里是皇家道场,不能随便乱跑的!」他直到现在还搞不明白,叶蓁口中的「珍」究竟是哪个字。
关素衣朝屋内看去,却见那叶采女用帕子擦掉嘴角的鲜血,「凄苦」道,「让关夫人见笑了。我病入骨髓,时日无多,先前吐了一口血,许是把妹妹吓住了。烦请夫人送她回去,切莫让她衝撞贵人。」说着说着竟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俨然一副濒死的模样。
关素衣走进去,掩上房门,仔细看了看她髮际线和腮侧,又捏了捏她下巴,最后将那层薄薄的面具掀掉,揣进袖袋里,这才默默走了。本还气若游丝的叶采女立刻锁死房门,呢喃道,「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夫人竟真的把我的面具掀走了。这是什么毛病?」
得了垫子,每日诵经便也不觉得难捱,似乎在眨眼之间,九九八十一天就过去了,送先太后灵柩入了皇陵,众位命妇便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在摇晃的马车上,关素衣低声询问,「娘,太后身体怎样?」
「唉,大不如前了。这次终究伤了根本,若非皇上竭力阻止,怕是会熬死在灵前。」
「皇上纯孝。」关素衣摀住腮帮子,感觉牙有点酸。
「可不是嘛!皇上那篇祭文早已传得天下皆知。别人都说他是真龙天子,身上带着龙气,才能令万兽臣服。说起来,他的经历还真是传奇,若让你外祖母听去,必会巴巴地跑来燕京,请求为他作传。你想你外祖母了吗?」仲氏笑着摸摸女儿发顶。
不等关素衣回答,车窗外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妹妹,你给姐姐一句准话,你啥时候和离啊?如今坊间开了赌盘,只等你回去大闹赵家呢!」
李氏嬉笑的表情在掀开车帘,看见板着脸的仲氏后冻结成冰,随即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那是镇西侯的嫂嫂李氏?果然粗人一个。什么开赌盘?什么等你回去大闹赵家?难不成你真要和离?你祖父和爹爹终究是男人,不懂女人的苦楚,和离再嫁哪儿有嘴上说得轻巧?閒言碎语暂且不提……」
经过三个月的沉淀,关素衣早已经想明白了。人要朝前看,哪怕这一步并非她自己想迈,但既已下脚,就不能退却。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肘内侧的朱砂痣,打断仲氏的话,「娘,我与赵陆离成婚近一年,他从未碰过我。他忘不了叶蓁,要为她守身如玉。叶蓁不在时,赵家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她既已回来,您还想让我委曲求全,独守一生吗?女儿自问没犯什么大错,为何要承受这种惩罚?」
仲氏盯着朱砂痣,表情几度变换,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怎么从来不告诉娘啊?我苦命的女儿,这一年来你都过着怎样的日子?亏我还以为赵陆离改好了,定会一心一意待你!老姚,改道改道,不去赵府了,去帝师府!」
她搂住女儿,咬牙切齿地低语,「娘这就让你祖父去宫里求和离圣旨!赵陆离既喜欢叶蓁,那便让他们双宿双栖去吧!」
不想马车刚驶到山脚,就遇见上来接人的赵陆离,他欢喜雀跃的表情在看见怒气冲冲的岳母后略显迟滞,待要迎上前细问,却只得到一句「混账东西」的叱骂。
两辆马车先后抵达帝师府,其中一辆入门后又匆匆出来,去了宫中;另一辆等到傍晚还不肯离去。
赵陆离感觉自己的心臟已经被绞碎,继而化成脓血,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复原。他隐约知道二位泰山大人入宫意欲何为,却无力阻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凝视眼前的朱漆大门,希望自己盼了一季,想了一季的人能缓缓走出来,冲自己轻快一笑。
他眼眶早已红透,难以名状的恐惧感扼住咽喉,令他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素衣,你出来看我一眼!素衣,告诉我你并非要与我和离!素衣,这三个月我连家都不敢回,一直住在山脚下等你!素衣,我爱的人是你!我终于明白我爱的人是你!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白,一遍又一遍吶喊,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敲门,因为他预感到,这扇门打开的时候,便是自己美梦破碎的时候。想当初迎娶素衣时,他是何等不甘愿,又是怎样大肆挥霍着她的体贴与柔情。她在龙凤红烛下笑得那样羞涩甜美,现在回想起来竟还历历在目,心弛神荡。
只一眼,她就刻在了他心里,却因心上蒙尘,不肯悔悟……
未央宫中,圣元帝正捏着一粒粟米投餵一隻鹩哥,听闻帝师与太常求见的消息,差点撞翻身旁的条案。
「快,快宣二位泰山大人入殿!」他一面抚正条案一面挥袖。
连「泰山大人」都喊上了,陛下,您是不是太性急了点?白福颇感无奈,走到殿门口又转回来,低声提醒,「陛下,您先把鸟嘴封上吧,免得引起二位大人怀疑。」
「对,封嘴。」圣元帝立即捏住鹩哥的尖喙,让内侍用绸缎绑上。
关老爷子和关父走入内殿时,就见皇上正坐在条案后,手里拿着一本论语,微蹙的眉心和偶有灵光闪过的眼眸显示出他正在用功,且颇有所得。
「微臣见过皇上……」二人还未下拜就被他扶起来,引入下首落座。
「皇上这是在斟酌今年的考题?」关老爷子认为不能一下就把话题扯到和离,令皇上反感,先聊聊别的,再慢慢导过去。
这可苦了圣元帝,分明内心已焦灼不堪,甚至连批复都写好了,却始终不能拿出来。
聊完科举聊民生,聊完民生聊水利,聊完水利又聊战事,把他那颗不停狂跳的心臟揉了又揉,踩了又踩,差点憋得脸色发青,关老爷子才幽幽开口,「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提……」
提,您只管放心大胆地提!朕已经准备好接着夫人了!圣元帝内心急喊,面上却故作疑惑,「哦?帝师有何难处?只管说出来,朕帮您参详参详。」
「却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儿……」关老爷子长嘆一声,娓娓道来,末了拜伏道,「求皇上看在关家只这一根独苗的份上,准她和离归家吧!她在赵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否则我也不会舍下这张老脸来求您。」
「请皇上成全。」关父亦深深下拜。
圣元帝深感自己罪孽滔天,若是让二位泰山大人知道放叶蓁归去的罪魁正是自己,不知会如何生气。所幸他从苗人那处得了面具,把当年的烂事遮盖了,如今连太后都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世上果真有两个叶蓁,旁人又岂会深究?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该如何安抚好夫人。她气性似乎越来越大了。思及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