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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太后

二月萧驰野出兵端州,沈泽川让粮车先行, 敦州的澹台虎做好了准备。北边的萧既明派遣邬子余率领五千离北铁骑在洛山北面严阵以待, 一旦情况有变,就能联合沙三营共击端州。

这日风催细雪, 城郊漫漫,放眼皆是空茫。萧驰野穿戴整齐, 重甲陷在薄雪里, 站在沈泽川跟前像堵墙。

“洛山还有残匪余孽, ”沈泽川罩着氅衣, 望着他,“你过境时须得小心。”

猛落在了萧驰野的肩头, 他说:“我记着了,这一仗要快,最迟三月, 我就回来了。你派往灯州的兵若是不够用, 就跟大帅打声招呼, 她可以从天妃阙调, 不碍事。”

雪拂鬓髮,沾在了沈泽川的领口。萧驰野抬手盖在沈泽川发顶, 莫名想起句话。

吾妻尚年少, 怜语慰卿卿。

兰舟今年不过二十二,往后几十年都要与他并肩。他日后南征北战,生死无论,想太多就会怯。

萧驰野因为沈泽川变得坚硬, 也因为沈泽川变得柔软。他要保护这个人到此生终结,因此每一战都情愿全力以赴。可是强悍如萧方旭都会迎来不可测的结局,萧驰野在那以后想了太多,他既爱这个人,也为这个人忧愁。

这世间的别人或许没那么需要他萧策安,但是沈兰舟要的。

“我在这里等你,”沈泽川抬掌抚在萧驰野的面颊,轻声说,“途中休要与别人偷欢,看一眼也不成。”

萧驰野忽然抱住了沈泽川,在这雪间,呵着热气,觉得自己亏欠兰舟那样多,明明他连睡觉都离不得自己。

“你坐明堂上,”萧驰野蹭着沈泽川的鬓,低声说,“不要沾风雪。”

说罢不等沈泽川回答,萧驰野就鬆开了人。他戴上头盔,翻身上了浪淘雪襟,接着掉转马头,带着离北铁骑宾士向东。

费盛看沈泽川伫立不动,便撑起了伞,站在外边给府君挡着雪。沈泽川攥着蓝帕子,在雪地里站到了四下寂静。

阒都连日晴空,王宫重檐间偶尔能够窥见鸟雀斜飞。储君学得很快,虽然仍旧没有决策权,却能够在明理堂内听政。她甚少发言,岑愈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对政务的专注。

李剑霆在这半年时间里,除了读书练字,没有其余嗜好。她每日起得早,就连生病也不会借机偷懒。都察院先前训过李建恒,但他们对李剑霆却逐渐找不到可以训斥的地方,在这些挑剔的言官眼里,这位储君是自永宜年太子以后最像储君的一位,就连最初对她颇有微词的孔湫都不再轻易谈论她了。

薛修卓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灵婷”彻底地杀掉了,如今这世间只有李剑霆。

太后近来总是头疼,殿里原本还点着香,现在也让琉缃姑姑给熄掉了,闻着难受。她鬓边的白髮增多,苍老正在侵蚀着这位参与阒都风云长达三十年的实权者,她在面对李剑霆年轻的面孔时,愈发地感觉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昨日韩丞上奏,还是请求出兵茨州,”赫连侯坐在底下,对太后埋怨道,“这大水都冲了龙王庙了,他怎的还惦记着中博呢!”

太后由琉缃姑姑给捏肩,斜靠在榻上,把韩丞的摺子看了,说:“沈泽川打下了樊州,现在又要用兵端州,春后就是中博的老虎,韩丞与他有杀师深仇,自然要怕了。”

赫连侯根本不想管韩丞的私仇,他眼下着急的是另一件事情。去年九月以后,以薛修卓为首的实干派联合都察院下查八城田地,这是为重新丈量田地做准备,往年也有,但那都是做做样子,巡察官到八城走个过场就算完了,回头给内阁拟个大家商量好的数就能糊弄过去。

然而薛修卓这次显然是动真格的了。

“早年哀家就跟你们说,让底下的庄子都收敛些,可你们谁听了?去年一个冬天冻死了多少人?除了荻、晋、泉三城在赈灾救人,其余人都情愿当这个缩头乌龟。”太后把摺子扔在小案上,耳边的东珠随着声音摇晃,“潘蔺招惹薛修卓干什么?现在薛延清要跟岑愈几个联手查帐,机会不就是潘蔺给送上去的!”

赫连侯把照月郡主嫁给了潘蔺的弟弟,他们费氏跟潘氏现在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原本是看着潘氏一门三员,潘祥杰、潘蔺、潘逸都是朝中重臣,结了这门亲事以后有备无患,可谁曾想这潘蔺是个刺头啊!

赫连侯不敢替潘蔺揽责,但也不能让潘蔺就此下去了。潘蔺现在卡在户部尚书这个豁口上,干的是要务,却没明升,谁都着急,就怕潘蔺在双方斗法里败下去,把这户部拱手让给寒门。

“承之性子急,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薛修卓,”赫连侯急得犹如灶上的蚂蚁,央求道,“可潘祥杰、潘逸都对太后忠心耿耿,咱们照月也是您看大的,和三小姐那是——”

“哀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太后打断他,甚至扶正了身子,斥责道,“朝中的政务纠纷,你也敢往囡囡身上引?哀家当初让照月嫁给韩家子,你不肯,非得贪潘氏那点便宜,如今出了事情,就得自己兜着!”

太后极少这般大动肝火,殿内殿外的宫娥太监齐刷刷地跪下去,全部伏在地上凝神屏气。赫连侯哪里还敢坐着,慌忙跪下去,膝行向前,自己抽了自己几下,说:“太后息怒!”

“三小姐已经嫁去了启东,”太后肃然地说,“是戚时雨的大夫人,有正经品阶在身,讲话办事都叫人盯得紧,你们手底下庄子侵占民田这事情跟她没关係,以后这话就不要再提。你也这般大的年纪了,说话还得哀家教么?”

“是、是……”赫连侯本就不是胆大的人,他们费氏这一代嫡系只有小侯爷费适和照月郡主,费适成日鬼混,如今连个正经官职也没有,赫连侯因此在照月郡主的婚事上百般犹豫,谁知还是摊上事了。

太后站起身,由琉缃姑姑扶着,站在赫连侯边上。赫连侯这么大年纪,好歹也是个爵,这么跪着有损颜面。太后稍稍平復些许,说:“你起来,这么像什么样子。”

赫连侯跟着爬起身,束手站在太后侧旁,不敢靠得太近。

太后微仰起头,顺着宫檐看向明净的天,想了片刻,说:“费适也到年纪了,学问上不成,那就走军门。八大营现今空缺那么多,让他在里头好好跟着学,不求他建功立业,能定定性子也成,待熬出资历了,自然能往兵部提。”

赫连侯被太后点到了伤心处,他就费适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养在后院里,出来了吃酒问花样样精通,就是不通学问。性子还强得很,跟潘蔺是至交好友,现在连薛修卓的面子都不肯给,成日泡在东龙大街,平素就听听姐姐的话。

赫连侯一时间湿了眼眸,他抬袖拭泪,说:“太后乃是天下慈母,圣恩垂怜,微臣原先也想让他去八大营,可他那性子……唉!”

太后烦腻了赫连侯,她知道赫连侯的意思。八大营如今不再是只管阒都巡防的光鲜肥差了,挨着中博,往后指不定会派出去打仗,赫连侯这是不情愿儿子进去卖命,怕费适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就想太后能把费适给弄到六部里去。

可如今阒都不再是世家的天地了,内忧外患都迫在眉睫。沈泽川没除掉,短短半年就成了中博枭主,跟离北狼狈为奸,若非边沙骑兵逼得紧,只怕他都该打到阒都里来了。戚竹音那头对阒都修书一封,要在四月用兵青鼠部。薛修卓又步步紧逼,嘴上说是跟潘蔺的私仇,人家弹劾的奏摺却都是实料,八城侵占民田确有其事,春后查起来就是场硬仗。

局势已经到了这种时候,赫连侯几个还想要独善其身,惦记着庄子里的那点田地,生怕被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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