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我姐是个笨蛋。
冰箱裏的冰棍只剩下一根,自己不吃硬要塞给我吃;零用钱不给自己买衣服,都用来给我买玩具;好吃的鸡腿她都夹进我碗里,骗我自己喜欢吃鸡背;她最喜欢看没营养的肥皂剧,却为了不打扰我温习而错过大结局。
我姐就是这么笨,不过她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等将来有能力的时候把她对我的好百倍奉还。
姐总爱捏住我的脸叫我不要长大,我默默翻白眼,我不长大怎么照顾你这个笨蛋?
我只恨自己长大得太慢。
爸死了之后,姐和妈都要打工赚钱,只有我不够法定年龄,放学后买菜煮饭做作业,等姐八点钟回来吃,吃完留一碗放冰箱给妈。
晚餐只买得起一荤一素,姐姐自己没吃饱却总想把肉留给我,所以后来我干脆不在家吃晚饭了,我骗她说我帮学弟补习有饭吃,吃完才回家,反正我在学校吃饱午餐,少吃一顿没关係。
等我下年以全额奖学金的名额考入一等高中,加上放学打工,她们的负担就能减轻许多。
某天妈带了条狗回来,说是我的生日礼物,我简直被她们气死了,自身难保还养个屁的狗!
姐骂我了,印象中她从来没骂过我,连重话都不曾说,对着我她总是笑瞇瞇,傻乎乎的。
她骂我自私,骂我混帐,骂我伤了妈的心,后来开始语无伦次,连自己祖宗都骂进去了。
我垂着头让她骂,希望她再骂得凶一些,骂个痛快,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一并宣泄出来。
陡然脸颊一痛,我被扇了个巴掌,皮肤上一片火热。
我看见她的错愕,还有无法掩饰的内疚,她的瞳孔在颤抖,彷佛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
我的心重重抽了一下,不是的,姐,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弱小没法保护你们,没法让你们依靠。
滚烫的泪水滴在我手背上,灼伤了我的心。
那天晚上我拥着姐睡觉,就像以前她拥着我那样,我比她矮一公分,不过很快我就会比她高,比她强壮,能够为她遮风挡雨。
可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那年初春她到外地升读大学,在没有天气调节系统的贫民区,春季是潮湿阴冷的,纷飞的雨粉能穿透衣物渗进四肢百骸。
积雪要化不化,结成灰色的薄冰,前往车站的途中我不小心一脚踩入水洼,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蹿上脊椎。
她一路喋喋不休,与以往一样聒噪烦人,我一手帮她拿包,一手插裤袋,敷衍地回应她那些无聊跳脱的话。
列车即将离站的广播响起,我蓦然一阵心悸,在她转身入车厢那刻我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拽得她一个趔趄。
别走,我养你,不要上什么大学,不要离开我。
我张了张嘴,这些话卡在喉咙裏,我什么都没説出来。
我挽留的动作令她笑得像个傻子,她抓紧机会调侃我一番后信誓旦旦跟我约定,等学年结束,她会在初雪前回来。
我鬆开了手,目送列车消失在雨幕中。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
分隔异地,她每天给我发讯息,但我回得不密,一天下来只有几句,给人一种爱理不理的感觉,皆因青少年过剩的自我意识作祟,好像回快一分钟,多说一句话,就会暴露我对她的思念,在幼稚的少年眼中那是懦弱的表现,被窥见一角都要恼羞成怒。
起初姐充满耐心,就算我只回一个表情符号都无阻她长篇大论,事无大小都要跟我分享,可是随时间过去她回覆得越来越慢,后来连我拨过去的电话都不接了。
我开始慌了,一直以来我仗着她的爱为所欲为,不管我吼她还是不理睬她,她都会来哄我,无论我推开她多少遍她都不会离开。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她有什么理由为我这个纍赘停留脚步?
或许她厌倦了不讨喜的弟弟,厌倦了狭小发霉的小破屋,厌倦了一无所有的生活。
意识到这点的我拼命挽救,讯息传得密密麻麻,好像要将以前欠她的都补上,而她则仿佛在报復我,几天才有一条短短的讯息。
我的赎罪终归是晚了,某天之后,她的终端再也没有上綫。
我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寒风吹落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干铺上薄雪。
等到夺命的凛冬降临,无情的霜雪埋没了仅余的温暖,一呼一吸间只剩下麻木。
她抛弃了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