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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是下弦月,甬道的光线并不明亮,顾峤提着的灯也隻照亮了他和商琅身前的一小片,所以在看到前面那道黑黝黝直立着的身影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跳,喝问:“何人在此?”
子桑公主也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来,往前走了几步,顾峤顿时嗅到了一股草木的香气,人已经走到了灯光所能照亮的地方来了。
子桑瑶与傅翎同龄,这几年过去眉眼的变化也算不上大,顾峤透过那张明艳非常的脸看到了女子六年前的影子,却觉得人似乎阴沉了不少,全然没有曾经那股恣意的劲儿。
他自己也就罢了,子桑瑶在南疆王族当中算个年纪小的,而且如今的南疆王君也是她的兄长,总也不能是,与他的经历一般吧?
子桑瑶没给这位大桓的帝王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自报家门之后发现两个人没什么反应,便道:“我来寻陛下有事,不知陛下可否寻个何时的地方一谈?”
此处只有他们三个,连走动的宫人都没有。
顾峤一手提着灯,另一隻手负到身后去:“殿下有何事,直言便是。”
“傅征羽呢?”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子桑瑶不知道是压根没有克制还是说忍不住,铺天盖地的戾气,总觉得下一刻再见不到人,子桑公主就能血洗了皇宫。
顾峤这个时候,也终于隐约明白了什么——子桑瑶这副模样,简直像个一觉起来发现妻子跟旁人偷偷跑了的悲愤又无可奈何的丈夫——虽然说傅翎才该是那个“丈夫”,但顾峤还是莫名觉得这样的形容更适合眼下的子桑瑶。
“长宁侯……”
顾峤想着傅翎走的时候同他说的,刚准备开口帮人说上两句好话,就听见子桑瑶幽幽提醒:“陛下莫非真的想要放弃与南疆的合作不成?”
顾峤话音一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朕觉得南疆王上的提议十分有诚意,自然不会拒绝。”
“长宁侯这段时间诚心礼佛,眼下正在京都外皇城寺斋戒,公主若是想要寻人,可以去那边看一看。”
卖人卖得干脆利落。
“礼佛是假,躲我倒是真吧,”子桑公主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穿,然后朝着顾峤生涩地行了一个大桓的礼仪,“既如此,我谢过陛下了。”
她转身要走,顾峤想了想还是于心不忍,又把人给叫住,看着子桑瑶回过头,道:“傅翎到底是我大桓的侯爷,公主莫要……”
“陛下放心,”子桑瑶听一半便已明白他要说什么,又急着去寻人,便直接打断,“傅小侯爷此等妙人,我供着还来不急。”
话音一落,女子便重新隐进了黑暗里,模糊的身影在天幕之下越跳越远。
顾峤没急着继续朝寝宫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子桑瑶离去的方向,轻声开口,像是在询问商琅,也像是自言自语:“朕是不是该寻个飞得快点的鸽子给傅翎传个信过去?”
“陛下不必忧心小侯爷,”商琅在旁侧开口,“子桑公主也并非是个不明事理之人,必然知晓分寸。况且,既是夫妻之事,若陛下过多地去管,或许还会引人不快。”
换作旁人,那必然是君恩不可不受。但傅翎到底是顾峤儿时好友,还是时隔六年都能毫无芥蒂的至交,在听到商琅这般开口的时候,顾峤也是坦然地接受下来:“先生说得有理。”
与其去管那夫妻俩的小打小闹,他还不如想着怎么同商琅更近一步。
顾峤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原处渐渐挪到商琅身上,定格,随后伸手过去拽住了人的衣袖,绽开一个笑:“眼下先生肩上的伤已是彻底好了,这段时日沐浴不便,今日不如去宫中那一眼温泉泡上一泡,也全当放松。”
今日关于商琅与世家周旋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那些人已经被丞相大人忽悠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虽然不能直接釜底抽薪,但从他们身上再捞点东西已经不成问题。
的确该好好地放松一番。
温泉共浴
宫中那处温泉一直都是帝王闲暇时候沐浴的地方, 最多在先前有帝王准允宠妃或者中宫皇后的个例,像商琅这样的臣子,虽然说已经大逆不道地在宫中住下来, 但是顾峤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循礼的丞相大人会选择拒绝。
却没想到商琅竟然应了下来:“臣谢过陛下。”
顾峤连被人拒绝之后的说辞都想好了, 听到他这话忍不住一愣。
这一愣神似乎让商琅生了什么误会, 顾峤一回过神来就听见丞相大人犹疑着开口:“陛下若是……臣……”
“朕同先生一起去,”顾峤难得在这个时候反应地迅速了点,打断商琅的话, 攥着袖子的手又紧了紧,甚至是直接将人给拽了一拽, 急急切切地带人朝着那温泉的方向去。
那里离着寝宫并不远,两人没用多长时间便到了地方,四下没什么人,触目隻可见蒸腾的水汽,还有正上那若隐若现的弦月——这座为了温泉专门修起来的宫殿, 隻围了四周,正上方空着,抬眼便可见日月。
这温泉只有那么一片池子, 若两个人要一起沐浴, 便是坦诚相见。
顾峤在冷暗的夜色当中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双颊烧红一片, 呼吸也加重了些,撇过脸去看商琅,丞相大人神色似乎未变, 但顾峤就莫名地在他身上感受出来一股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