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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月楚临低低喘息一阵,随后缓慢开口。

“幼时母亲不爱教导我学习什么术法,说是不当毁了孩童天性。所以刚进学宫那阵,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温温吞吞地笑。

“师尊夸我听话,我笑着应他。斥我学业总没长进,我也只能笑着说学生会用心——倒是你,向来聪颖,便是其他尊者听见你的名字,也总能夸上两句,想将你收入门下。”

听他说起往事,太崖反应平平:“一时之语罢了——你炼化内丹那日,老头子不也抚掌大笑,说什么天地间仅此一人的夸耀话?”

门里再没传出声,月楚临似是睡着般。

好一会儿,他才又道:“可第二日,不又照常责骂?”

太崖一笑:“都已几百年前的事了,你倒是记得清。”

“记得,当然记得。那日暑气高涨,师尊让我在外面看了整日的影子——太崖,你可还记得师尊长何模样?”

“那老头子,早忘得干净。”

“我忘不掉。”月楚临倦声道,“当日是他说魍魉不见光,影子要比刀剑更利,我才学了控影之术。可太崖,师尊高估了我。”

话落,太崖只听得他重喘一声,随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他笑意稍敛,推门而入。

一股妖血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月楚临再无往日的淡然沉稳,而是蜷倒在地,平时摆放齐整的笔墨纸砚也都散落各处,摔得满地都是。

一身白净衣衫被殷红洇透,从袖中伸出的手上满是划痕,且还在不住往外淌血。

不消细看,就能知晓那些血用在了何处——

这书房的墙上原本悬挂着许多字画,都是难得珍品,被他视若珍宝。可现在,那些字画被扯得烂碎,上面又横七竖八地溅了不少血,端的刺目惊心。

而杂乱的字画间,映着片偌大的影子。

太阳西斜,映下的影子看不大出人形。影子靠上的位置,勒着十数道血线,似是被掐紧了脖子般。

那影子明显已成了活物,无声地剧烈挣扎着,想要扯断缚在颈上的血线。

看见黑影的瞬间,太崖忽记起头回撞见月楚临修炼控影术法时的情景。

那时刚入学宫不到一月,月楚临就已不再是何物都不懂的外行,而在同辈中出类拔萃。月家又适时送人过来,开始教他修习控影术法。

是秋意刚起的时候,他亲眼看见月楚临在学室中,以指按住一截树枝的影子,再轻一拨——

高不可攀的枝节便从树尖断落。

他从未见过此等术法,看得惊奇。

可许久之后,师尊却与他说,控影术法使用过多,体内不免积攒影瘴。若不由人引出,影子早晚会畸变。

太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扭曲挣扎的怪物,复又看向月楚临。

眼下便是在异变么?

因为月家已无人教导他如何引出影瘴,所以影子失了控?

“见远。”他往前一步,躬身去拉他。

月楚临手指稍动。

指腹划出的伤痕顿时涌出更多血。

他原想回握住太崖,可忽地,他的手僵在了半空。

满室都是血味,像是生锈的刀泡在水里,透出一阵阵的寒。

还有横冲直撞的妖息,几乎要将这书房填满。

太崖进来后,这混杂的气息间便多了他的妖气。

他习惯收敛气息,因此并不明显。

可现下——在即将挨着他手的瞬间,月楚临嗅见了浅浅的清香。

是好些花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花香之中,又游走着一丝微弱至极的清爽气息。

再熟悉不过。

他渴望靠近,却又有意排斥的气味。

很熟悉。

是奚昭的气息。

奚昭的……

见他一动不动,太崖唤道:“见——”

话音戛然而止。

他忽往后跃跳两步,从袖中取出把折扇,展开。

也是同时,月楚临僵在半空的手忽往下一垂,打在地面。

墙上的影子陡然急速膨胀、收缩,再膨胀开——

血线接连崩断,溅洒得四处都是。

须臾,影子急速缩小到手掌大小的一团,剥离墙面。

在太崖打开折扇的下一瞬,一柄剑破空捅来,恰好对准了他的扇子。

但扇面如铁,并未被刺破。

太崖手腕一翻,绞开了那柄剑。

随着他垂手,扇面背后,月楚临的脸得以露出。

(二更)

方才的短短几息间, 月楚临已从地面起身,拔剑出鞘。

但他看着又不像是月楚临。

或者说,根本不像个人。

站在身前的“人”躬着背, 姿态如亟待进攻的野兽。

他的颈上横布着几条淡淡的血红印记。

瞳仁漆黑, 瞧不见丁点亮色。在对上太崖的视线后, 眼瞳便急速缩紧, 又陡然扩散开。

拔出的剑搭在地面, 他从喉咙里挤出嚇哧怪声,浑身的关节也发出轻微细响——似在缓慢适应这副崭新的身躯。

太崖脸上还习惯性地挂着笑, 手中扇子却又展开。身躯周围更有黑雾溢散, 逐渐凝聚成黑蛇, 缠绕着他的手臂。

他目光一斜, 落在地上。

那里, 有小半截耳坠飘然落地。

“见远, ”他收回视线, 笑道, “看来你要欠我一对坠子了。”

“月楚临”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自个儿的嘴也小幅度活动着,似在模仿他说话, 不过没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他僵硬地转着眼珠子, 鼻尖也轻微耸动着,分辨着满屋子混杂的气息。

忽地, 他嗅见什么。

随后张合着嘴, 吐出几字:“奚……昭……”

他是头回说话, 显然还不清楚该如何操控嗓子与舌头,声音格外尖锐怪异, 声调也落不在准处。

可念出这两个字时,又像是将其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去般,来回摩挲着。

等他念了好几遍,太崖才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将扇子一合,搭在鼻上,仅露出狭长的眼。

轻笑:“当真是魍魉之类,恶心至极。”

“月楚临”突地看向他。

紧接着,他竟跳至桌面,又兴奋跃起,如急速破空的箭矢般朝太崖袭去。

太崖以前常与月楚临切磋。

月楚临剑使得好,当日学宫内比,三剑就叫那无上剑派来的弟子认了输。

自那以后,无数学宫弟子想与他较量。

太崖却觉没趣。

月楚临剑法再好,也是循规蹈矩地来,一招一式从不出格。

而且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范,将应敌和切磋分得清清楚楚。与人切磋比试时,常是点到为止,一点余力也不肯多出。

与他打,太崖总觉是在和提线木偶较量。剑起剑落,都超不出“提线”的控制。

现在的“月楚临”却不同。

他似乎根本不知晓“剑”为何物,拿在手中当劈则劈,当砍则砍。哪怕换根木头、长枪,落在他手中也是一样的用法。

一举一动更是如此。

和追捕猎物的野兽无异,不求招式,招招奔着敌手的命门而去,不肯留下任何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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