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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屋内安静, 沈延垂眸沉思了片刻,觉得眼前一幅图卷渐渐地拼凑起来。

只是好像还缺了那么一小片。

“父亲,那时候,您是如何得知都察院的人在暗查刘世伯的事?难道是都指挥使严大人告诉您的?还是另有旁人?”

其实除了严大人以外, 他想不到别人。父亲那时虽是礼部尚书, 在都察院却并没有门生。

但他又觉得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不会是严大人。

严大人虽与父亲交好, 却也甚为爱惜自己的羽翼。他知道沈、刘两家交好, 若将此事告诉了父亲, 便等同于告诉了刘世伯。这等明显逾矩又冒险的事, 他是不会做的。

那此人会是谁,为何要管这个闲事,是想保护刘世伯,还是另有目的?

沈时中听他这么一问, 目光又黯淡了些。

他似乎很是疲惫, 方才还边说边徘徊, 此时却一把抓了圈椅的扶手,缓缓坐进去。

“你不是说你是惦记着刘语清么。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是。”沈延低头。

父亲这种时候就是不肯往下说了。

这倒怪了,这么多隐秘之事父亲都肯告诉他,却单单不肯说此事。

他才入翰林的时候,父亲的同僚曾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令尊每日只能说那么些话,若是某一日说多了, 第二日的话便要少些。”

或许他们还真说对了

夏日的天变得快。早上还是一片碧空如洗, 到了午后却已经暗下来。

没一会的功夫, 黑云翻墨,空中隐隐约约地已经飘起了雨丝, 雨丝由疏到密, 整个京师便笼在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乾清宫前的宫道上, 撑伞的内官将伞一抬。

伞下的五爷探头朝空中望了望。

“什么破天……”

他皱了皱眉。

他喜欢的是大日头高高挂起,五凤楼上一望,晴空万里无垠。

眼下这种黏黏乎乎、期期艾艾的天只能让他烦上加烦。

“洺儿。”不远处,有人亲切地唤他的名字。

五爷朱洺循声望去,汉白玉的台阶上徐徐走下一位宫装妇人,一个宫婢走在后面为她撑着伞。

那妇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一身绣百子交领褙子,乌发间虽只简单地插了根金钗,却丝毫不损其雍容气度。

“母后。”朱洺紧走两步上前行礼。

“嗯。”皇后慈爱地看着他,“你头发上沾了雨。”

她掏出帕子,指了指他浓密的乌发。

她才到他的肩膀高,他便微微低头,乖顺地让她帮他沾去发间那些细细碎碎的雨星。

帕子收到手里,皇后道:“快去看看你父亲吧。你父皇比昨日精神好了些,你多陪他坐坐。”

“是。”

朱洺温声应了,他很喜欢母亲这样的时候。

在母亲面前,他只想做个孩子。若是母亲不想着那些事,只想做他的母亲该多好。

皇后笑着抚了抚他的胳膊,示意身后的宫婢跟她走。

“母后。”

朱洺突然想到一事,此事若是不问问她,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皇后驻足,转回身看他。

“皇兄的事,您事先知道吗?”

他其实想问那事是不是她做的,却实在问不出口。

“洺儿”皇后一怔,微翘的嘴角渐平,眼中满是失望。

“好了,母后,儿子明白。”

朱洺眸色一暗,忙截住她的话。

他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大步往乾清宫走去。给他撑伞的内官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地追过去。

母亲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这话她说过千百遍,他不想再听一次——

“洺儿,先皇后已死,如今你母亲我才是皇后,若让那人坐了皇帝,我与你可还能安度余生?”

乾清宫外,雨水沿着屋顶的瓦楞成股地垂落下来。

偌大的宫殿好似被这雨帘隔绝开来,显得阴冷而孤寂。

内官见他走上台阶,来便主动迎了上来:“给五殿下请安,奴才引您进去。”

这个巨大的宫殿里有无数个房间可以宿人,以往为了安全起见,他的父亲皇帝朱楷每日都宿在不同的房间里,若没有内官领着,找起来还要费一番功夫。

不过父亲昨日病情恶化,到现在也应该没有挪过地方,这内官给他引路也只是循常例而已。

夏日闷热,殿里南北侧的窗都大敞着,卷着水汽的风穿堂而过,不知途中吹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簌簌的诡异声响。

他年幼的时候问母亲,这宫殿这么大,父亲一个人睡在里面,难道不会害怕。

母亲却说,为人君者,自当习惯孤独。

他那时以为孤独的意思就是一个人睡在这种空旷瘆人的地方,所以他一直庆幸他上面还有个太子哥哥,日后当皇帝的苦差事不会落到他头上。

“殿下这边请——”

内官在前头捏腔拿调的引路。

他随着他拐了两拐,进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大概是怕朱楷受凉,宫人只将屋里的一扇小窗开了条缝。屋里的药味积聚,仍是难掩龙榻上那垂暮之人的腐朽气息。

朱洺往前走了几步,见父亲身上围着薄薄的锦衾,正阖着双眼斜斜地靠在迎枕上。

他年幼的时候觉得父亲高伟雄壮,像一座山一样。

如今这座山却枯瘦干瘪,缩成了那螭龙纹下小小的一团。

他觉得喉头突然一阵发紧,轻手轻脚地走到龙榻一侧,也不知是该这样静静地陪父亲一会,还是该唤醒他。

他对父亲的感觉很复杂,孺慕与畏惧兼而有之。

年幼的时候他是最得父亲疼爱的儿子。他知道这种疼爱甚于父亲对他所有兄弟的疼爱,因为即便在及冠之后,他仍能留在京师里,而不必像他几个兄长那样远远地就藩。

他曾经以为父亲于他而言只是个忙碌却慈爱的父亲,直到五年前那些事情发生,他才意识到父亲在成为他的父亲之前,首先是个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帝王。

朱楷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地睁开眼。他眼珠浑浊不清,似是蒙了一层黄沌沌的黏雾。

“洺儿来了。”苍老无力的声音。

朱楷强打精神对朱洺笑了笑,垂坠的两腮微微一提,眼下的两团乌青稍显得没那么骇人。

“……父皇,您今日感觉如何?”

朱洺向父亲行礼。

他从前觉得在父亲的病榻前做这些虚礼简直可笑之极,但经历了那些事以后,他终于明白,这么做只是一个臣子在向君王表示臣服。

“唉,这身体也就那样吧。不必多礼……”朱楷从锦衾里探出一只干枯的手,招他坐过去。

朱洺听话地坐到朱楷身侧,他觉得此时和他说话的应当只是那个疼爱他的、风烛残年的父亲。

“洺儿,近日顺天府有什么新鲜事儿么,说来听听。”

“…倒是有一些,”朱洺压着心头的酸涩,努力地回想顺天府尹拿来逗他开心的那些事,“有桩案子,是一个闺女许了两家的汉子,那两个汉子打起来,一个把另一个打得脑袋直流血……您说说,竟有这样的事。”

朱楷听了真的笑了笑,只是笑到最后便止不住地咳起来。他拿了帕子捂嘴,取下帕子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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