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
烟,灭了。
凉风徐徐吹拂。
她身上清浅的冷香伴着几缕乌黑的发擦过他夹烟的指。
陆怀砚缓缓吁出隻吸到一半的烟雾,隔着那层薄白的雾对上江瑟冷淡的眼。
那双眼很黑。
是透不入半点光亮的黑,黑暗深处是灰烬般的冷寂。
“不好意思,我讨厌烟味。你这根烟在我这儿,还真抽不了。”
女孩儿一面毫无诚意地说,一面用力地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像是在蹭掉什么不洁的东西。
陆怀砚还是头一回被人硬生生掐灭手里的烟。
没必要,也没人敢。
他那个圈子里的男人,就没不抽烟的。
从前岑家设宴,陆怀砚与岑礼那些人在江瑟面前不知吞云吐雾过多少次,那会可从不曾在这姑娘脸上瞧出半点儿对烟味的厌恶。
方才在酒吧,江瑟离去后,韩潇一脸不解地问他:“哥,你跟岑瑟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吧,怎么她跟你一点儿也不熟的样子?”
他与江瑟的确谈不上多熟。
这姑娘在陆怀砚印象里寡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
待人处事从不出格从不越矩,总是恰到好处。
说好听点是教养好,说难听点是被岑家磨去了所有棱角。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可这会的她分明又是陌生的。
从前的岑瑟可干不来徒手掐灭别人烟头的事儿。
现在的她,似乎有无数小刺从她的骨肉里冒了出来。
陆怀砚拿下咬在嘴里的烟,垂眸盯着她没说话。
黑如墨的一双眼暗暗沉沉,不说话时,单是眼神便很压人。
树下的秋千还在晃荡着,夜风吹散了残余在空气里的最后一点烟味,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浅的沉香气息。
江瑟眯了下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隻猎物,被人无声探究。
她一贯厌恶这样的感觉。
厌恶做一隻无法反抗的猎物。
正要扭头离去,陆怀砚冷不丁出声。
“岑瑟,闹够了没?”
他的声音很淡,语气四平八稳,仿佛在问着一件无聊至极的事儿。
江瑟没有避开他清冷黑沉的视线,浓密的眼睫缓慢扇动了下。几绺月光穿过泡桐树层层迭迭的叶,照在她清艳的面庞上。
“闹?”
月色下,她很轻地笑了。
是陆怀砚熟悉的那种仿佛丈量过的微笑。
但衬着她眸子里浓浓的嘲弄,这笑容充满了攻击性。
“陆怀砚,你连我的姓都叫错,哪来的脸问我认不认识你?还有,”她声嗓很轻,甚至带着笑意,“我闹没闹够,与你何干?”
谁都别想来打扰她。
墨灰的天,黯淡的月,还有凉腻如绸的风。
女孩儿墨黑的眼比这凉夜更冷更暗。
后来陆怀砚再想起这夜,想起那两根白得病态的指与薄雾后那双冷若寒星的眸子,他赫然发觉他的某些坏习惯多少与这一夜有关。
譬如明知会惹她生气也要将她削葱似的指尖放嘴里轻轻啃咬。
譬如在她沉默时低头去寻她的眼,用近乎暴烈的视线直抵她眸底,去探寻她藏得极深的情绪。
但此时此刻,陆怀砚隻当她是起了大小姐脾气,倒没因她的话起半点愠色。
依旧垂着薄白的眼皮,一语不发地看她,面色疏淡。
空气里一阵死寂,僵持间,院里的灯倏地一亮。
又有人进来了。
“二姐!”是江冶。
少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旋即挺直腰杆挡在她身前,十分微妙地挡住陆怀砚看着她的目光。
“没出什么事吧?”
江冶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紧紧锁住陆怀砚。
那模样瞧着,就像一隻即将炸毛的大猫。
江瑟望着少年绷得紧紧的背,面色微顿,须臾,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没事,跟从前在北城的旧识叙了会旧。已经叙完了,走吧。”
江冶神色稍霁。
方才进来时他就察觉到了,这男人与便宜二姐之间的气氛不对付。
本来是想过来给江瑟撑一把气场的,可走过来后,他才惊觉对方有多高,人家懒懒散散靠在墙上居然都比他高几厘米。
大概是因为矮了一截,他这边的气场明显比对面弱不少。
江冶莫名有点不爽。
拖腔带调地“哦”了声:“以后要再有人找你叙旧,记得换个场子,老爸没在后院装监控。”
江瑟眼底闪过些什么,颔一颔首,笑说:“成,回去吧,我累了。”
走没两步,想到什么,又指了指泡桐树后头的一道木门,对陆怀砚说:“那里也有个门,陆总要是不想回酒吧,可以从那里走。”
话说得极温和,声音也是一贯的温雅。
丝毫瞧不出先前那番充满攻击性的话出自她口。
陆怀砚望着江瑟离去的背影,将那根被她掐灭的烟缓缓插入烟盒。
男人的面色很淡,并未被江瑟方才那近乎冒犯的举措与话语激起半点情绪。
也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了下,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岑礼:【阿砚,你在飞机上见着瑟瑟了吗?她去桐城的航班与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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