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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吴虞说:“你没必要知道。”

季时秋“嗯”了声,是没必要。但女人的反骨和壁垒是钝击,闷痛令他不着痕迹地皱眉。

心情变得差起来,他问:“凭什么?”

吴虞转头,发丝飘动:“什么凭什么?”

季时秋说:“我告诉了你很多。”死亡的念头都共享无遗,而他对她近乎一无所知。

煎熬就此拉开序幕。

当一个人开始祈盼真正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屡屡碰壁就成为不自量力的惩罚。

吴虞一针见血地说:“我问你今年为什么看不到了,你回答我了?”

季时秋哑然无声。

“如果我说,我能在这里待一个月,等到乌桕树叶子都变红,”吴虞面色变得好笑:“你呢,你要去哪,认识你之后,你、包括你身上的一切才叫虚无,还都像是有时限。”

“你自己没发现?”她冷静地问。

山脚的风大起来,稻浪如潮涌,而季时秋沉默着,好一会,他没什么情绪地启唇,“你以为你就没有?”

吴虞拨了拨散掉的丝巾:“我当然有。你不会以为我能为你停留吧?你算什么东西。”

季时秋垂了垂眼:“我没想过。”

吴虞冷笑一下:“会停留的才不叫冒险,叫殉葬。”

季时秋的眼光在短暂的激颤后变得死寂:“我知道。”

针锋相对间,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走失。吴虞撂下一句“那还问什么”,兀自前行。

不该问的。

季时秋在心里懊丧,还有对自己痛恨。

他上前两步,重新找到她的手,吴虞没有摆脱。

女人手被风吹冷了许多,他无声无息地捂住。

人很奇怪,对爱总伴随着矛盾的念想,都了然爱在当下,却也祈求爱能恒远。

没被真正爱过的人就更怪了,除去矛盾,它还裹有更为痛楚的重塑,被过往淬炼成挥向自己和对方的刀剑。如果一个人被刺得鲜血淋漓,还能一遍遍站起来,靠近她,她才勉强认为,她或许被爱着。

也只是,或许。

吴虞没有被真正爱过,从没有。

不过能肯定的是,晚秋之后必是凛冬,所有浓彩都会被雪白覆灭。

可当季时秋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她鼻头微微酸胀了。

身边人沉默得像不存在,却让她心头的冰原有一角塌陷。

他们走到湖边,期间没有半句交谈,唯独风在诉语。面前是大片荷塘,有船家干坐在岸边萧索地抽烟,吴虞被感染,也点燃一支,走过去同他交谈:“你这船载人吗?”

头发花白的老头抬眼:“不载,拿来捞鱼摘莲蓬的。”

吴虞问:“给你钱呢。”

老头立刻变了说法,问她给多少。吴虞让他开价,老头报个数字,她淡淡应允。

吴虞叫他只载一圈就好,随后轻盈地跃上摇橹船,季时秋跟上去。老头掌起木桨,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问他们从哪来。

吴虞这次回答了他:“赣省。”

季时秋看了她一眼。

这样无声地荡游一圈,荷花已不见一朵,圆叶凋萎了些,耷拉着半卷的焦边,沿途他们还看到了那种树——来时曾遇到的乌桕树,它在皖地随处可见,有繁盛,有细弱,但一样夺目。

残照时分,万木走向朽败,绥秀的山水也灵气未减,有静美的诗情画意。

吴虞拍下一些相片。

整个游船过程只有手机快门音,她和季时秋只字未言。

临上岸时,风骤然大了,卷走了她本就松弛的丝巾,吴虞发出惊讶的喉音,随后回望飘远的丝巾,它被湖心的一枝莲蓬拦阻,半截淌入水里,被完全浸没。

她露出惋惜之色。

吴虞转身,想问老头能不能再付点钱帮她将丝巾取回。

话未出口,身畔扑通水响,季时秋已一头扎入湖里,毫不迟疑地游向那条丝巾。

连撑船的老头都呆愣住,看傻眼。

赤霞色的湖光在季时秋周身闪烁。水淋淋的,小王子一样的漂亮少年,甩开满头满脸的水粒,折下那枝细长的莲蓬,单手举高,避免丝巾再在水面拖曳。

余晖在他身后大范围漾开。

秋天的傍晚很凉,可他看起来温暖而潮湿。

担忧过后,吴虞变得气笑不得。

心跳出并不熟悉的频率,她为遮掩它而大喊:“你不要命啊——”

像是炫耀战利品,季时秋笑起来,冲岸口的女人晃动手臂。

不以生死为计价,怎么称得上是冒险。

第十三片落叶

季时秋自小善水,但天气平等无人性,不会给他的勇猛以优待,当晚回到民宿,他开始打喷嚏,免不了吴虞好一顿冷嘲热讽。

他假装没听见,抿着白开水挨窗看山景。

丝巾没有与其他换洗衣物晾一起,而是被吴虞挂晒在窗沿,随风飘荡。

季时秋为这种区别对待而自得,想笑的时候就托高杯子掩饰下半张脸,等恢复正经再放下来。

但到了夜里,他没料到丝巾另有用途,它可以成为吴虞身上的雕饰,也能成为束缚他的镣铐。

他施展不开手脚,也彻底为她所用。

这种体验前所未有。

翌日清晨,吴虞是被季时秋烫醒的,男生坚硬的身体像个火坑,她不耐地动了动,后觉地用手背探他额头。

死东西。

吴虞暗骂一声。

季时秋烧得很厉害,腋温直逼四十度,吴虞把水银温度计搁回床头:“我下去问问林姐卫生院在哪。”

季时秋却很抗拒:“不去。”

吴虞只能去楼下问林姐是否有退烧药。

林姐翻了些乱七八糟的药盒出来,嘀咕:“也不知道过期没有。”

吴虞挑拣着,选出感冒冲剂和止痛药:“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姐笑说:“昨天我还没问呢,小秋掉水里了?”

吴虞呵了声:“嗯,傻不拉几的。”

她没有见过比季时秋更蠢笨的人,船就在旁边,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寻回丝巾,最不济是放弃,而他却不假思索地下水,以身犯险。

季时秋坐在床边,将胶囊和水吞服下去,又被吴虞按回床上躺好。

他说:“我想起来。”

吴虞问:“你头疼不得了?”

季时秋不硬撑:“疼。”

吴虞说:“那就好好休息。”她起身拉上窗帘,让房内灰暗适睡。

季时秋没再吭声,他浑身炙烤,头痛得想把脑袋立刻摘掉,但他分毫不后悔。

缓释片起效没那么快,季时秋辗转反侧,闭眼良久,却怎么都无法安睡。

回到桌边玩手机,几次掐灭烟瘾的吴虞留意到,眼一挑:“睡不着?”

季时秋默认。

吴虞放下手机,破天荒地说:“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季时秋的身躯明显一顿,似是没想到。

“不想?”

“你唱。”

吴虞略一思忖,唇瓣微启:

“一只青蛙一张嘴,

两只眼睛四条腿。

乒乓乒乓跳下水呀,

青蛙不吃水太平年。

荷儿梅子兮水上漂。

荷儿梅子兮水上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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