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节
“陛下,万一挑战方赢了呢?”
成国公朱能忽然问道。
朱棣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老和尚是个聪明人,他绝不会犯错误。而且”
他的目光移向远方的姚广孝身上,似有深意。
朱能微愣,接着反应了过来,想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底牌捏在手里。
朱能跟姚广孝相交多年,他知道老和尚肯定不打无准备之仗。
擂台上。
依旧是守擂者享有第一回合的主动权。
如果说汪与立和卓敬都是那种先试探两招再绵里藏针以决胜负的选手,那么到了高逊志和张宇初这里,风格显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两人都是讲究抓着对手的弱点不放,以雷霆之势速战速决的。
张宇初不是儒家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君子风范,他非常珍稀这个先手机会,毫不犹豫地顺着刚才高逊志露出的“破绽”猛攻。
是的,高逊志刚才击败卓敬的时候只说了几句话,但已经被张宇初找到了破绽。
这也就是辩经这个游戏,为什么高手也很难一挑多的原因,不仅是说得多底牌露的多,破绽也会跟着露出来。
张宇初开口道:
“贞观七年,李世民召臣下聚于显德殿,议治国之道。
魏征曰: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为难,三年成功,犹谓其晚。
封德彝对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化而不能,岂能化而不欲?若信魏征所说,恐败乱国家。”
人群之中惊疑之声不断,这是《贞观政要》里关于王霸之辩的很有名的一个典故,一般是坚持己见的魏征以及最后的结果来说明行王道的正确,然而这话好像不应该是从守擂的张宇初嘴里说出来的吧?
这算是怎么回事,我说你的话,让你无话可说?
但坐在台下的曹端,面色却稍微凝重了起来,他挺直了脊背,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高逊志的反应。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张宇初一开始就要露一手了。
张宇初的话语还在继续。
“魏征答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理,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若言人渐浇讹,不及纯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
太宗每力行不倦,数年间,海内康宁,突厥破灭,因谓群臣曰:贞观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道、王道,惟魏征劝我。既从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戎宾服,突厥自古以来常为中国劲敌,今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遂至于此,皆魏征之力也。
《资治通鉴》亦载: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张宇初黑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高太常方才讲自李世民以来,不复论尊卑之序、是非之理,以至于晚唐五代莫知礼义为何物矣,然李世民行王道,重功利,得有此语。依高太常看来,若是李世民行霸道,重礼义,是否反之?”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既然刚才高逊志为了击败卓敬,以李世民暗喻朱棣,并且给李世民定性,那么此时自然不好再反身说李世民做得对了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高逊志难道不可以在否认李世民的礼义有缺的前提下,赞扬李世民行王道导致大唐兴盛的结果吗?虽然王霸义利通常是混杂在一起纠缠不开的命题,但硬要从中间切一刀,似乎也是可以办到的。
平常可以眼下不可以,因为如果高逊志进行二分法,那么朱棣支持姜星火进行的变法就有了依据。
这就是说,辩经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辩个输赢,而是为了现实的庙堂而服务。
王道还是霸道,亦或是王霸道杂之,都在朱棣的一句话里。
你如果自己把王霸义利切割开来,那么就相当于拱手给变法派递上了一把刀。
所以,不能切割。
而且即便是强行切割,既然李世民可以做到,那么朱棣为什么做不到?朱棣一样可以有违礼义的情况下做到行王道(或王霸道杂之)来治天下。
如果从后世人的视角来看,朱棣在未来的二十年里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然而就如同贞观七年的人不知道李世民将要把大唐变成什么样子一样,永乐元年的人,也不知道朱棣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所以眼下的争论,表面上争论的是过去,实际上争论的是未来。
而张宇初这个黑胖子相当狡猾,第一回合给高逊志提出的问题,无论高逊志选择哪个答案,结局都是输。
继曹端以后,很快就有人想明白了过来,他们纷纷紧张地看着台上的高逊志,等待他采用何种方式来破题。
而修改规则之后的沙漏,正在快速地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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