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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烛烬(一)

两个最缺钱的男人,在同一天失了业。

那天晚上,工地保安队的人匆忙赶到,将他们强行拉开。

遍地狼藉,干仗的多少都挂了点彩,王成伤得最严重,倒在那儿,满脸是血,正抱着脑袋,不住地嗯哼。

徐庆利手上还攥着那根钢管,血一点点漫下来,星星点点,落在泥地上。

他发了懵,他不能进派出所,警察若真盘问起来,假身份很快就会被拆穿,他瞥了眼蹲在旁边的曹小军,只见他垂着头,青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王成没有选择报警。

并非是出于仁义,后来他们才听说,这小子以前醉酒后捅过人,也是隐姓埋名地四处逃窜,同样经不起进局子过审。如此一来,反倒成全了徐庆利,赔了几个钱,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只是三天后,工头随便寻了个由头,让他和曹小军一起滚蛋了。

冬日的太阳底下,两人身背行李,闷头走着,一前一后。

徐庆利正想着接下来去哪落脚,曹小军粗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去哪?”

“不知道,”徐庆利笑笑,“这一下子,还真给我闪着了。你呢,什么打算?”

曹小军没搭茬。

他总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徐庆利望着他背影,思忖着此时此刻,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埋怨自己吗?毕竟他儿子生病,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上我那住两天吧。”

说这话时,曹小军没回头,脚步也没有任何停歇。

“等你找着新活再说。”

傍晚时分,曹小军的妻子,那个名叫吴细妹的女人,惫怠地打开门。

还未及退下鞋,曹天保就蹦跳着扑过来,她笑着把两手的菜挪到一堆,腾出只手来,掌根蹭去他嘴角的零食渣。再抬头,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两个人,愣住。

徐庆利杵在那,搓着手,哼哧了半天也没哼哧出一句囫囵话。他尴尬地望向曹小军,等着他介绍,可不知为何,他发现曹小军也绷着脸,似乎有些忐忑。

“细妹,这是我工地新认识的弟兄。”

曹小军走过去,偷着攥住吴细妹的胳膊。

“啃——”他清了清嗓子,“叫倪向东。”

徐庆利看得清楚,吴细妹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张嘴欲说什么,曹小军脸上还是笑,只是手上暗中使劲,又一次捏住她腕子。

“先吃饭吧,有话咱晚上慢慢说。”

吴细妹蹙着眉,瞪了眼曹小军,最终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大概是自己的左脸吓到她了,当时的徐庆利只是如此想着。

晚饭平淡温馨,炒咸菜,腌咸鱼,还有一盘白菜豆腐,徐庆利拘谨地坐在那里,低头吃着白饭,吴细妹与曹小军用方言交谈着,不停地埋怨,徐庆利只是大口扒饭,不时腼腆憨笑,假装听不懂。

“你是哪里人?”吴细妹忽地发问。

“南方。”

“南方哪儿的?”

徐庆利停住筷,思来想去,决意不撒谎。

“南洋那边的。”

吴细妹脸一红,估计是想到了自己刚才还用方言避人来着,斜了眼小军,曹小军没什么反应,正给儿子夹去一筷子白菜,让他不要挑食。

“这么巧哦,”吴细妹笑笑,“我们也是。”

“对,是有缘,我跟小军打一见面,就觉得亲切,好像早就认识一样。”

原本是讨好,可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吴细妹身子一缩,抿紧了嘴,就连曹小军也不再言语,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曹天保还冲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嘿嘿傻乐。

“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她接着问,“哥哥弟弟之类的?”

“没有,我阿妈去的早,阿爸没再娶,就我一个。”

“你哪年生人?”

糟了,他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出生日期,情急之下,张嘴说了自己原本的月份。

“88 年 11 月的。”

“88 年,”曹小军吁口气,重新夹起一筷子咸菜,扭头冲吴细妹乐,“我 87 年的,这东子比我还小呢。”

吴细妹没理他,搛起块豆腐,“许是我多嘴,可你脸上的伤——”

曹小军在桌底下轻踢了一下,她装作不知道,挪开身子,接着刚才的话头追问。

“这左脸怎么回事呀?感觉还蛮严重的。”

曹小军欲接话,徐庆利饭碗一放,大大咧咧地一挥手。

“诶,你们待我如自家兄弟,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这脸确实有段故事——”

他笑得真诚坦荡,眼见着吴细妹和曹小军都停住了筷。

“小时候帮我阿爸烧火,结果瞌睡了,一头栽进去,烫到了。村里缺医少药的,也不懂得调养,后来就留了疤,不然,我能这么大年纪还没讨到媳妇嘛,哈哈哈。”

他自顾自地笑,却看见对面的夫妻对视了一眼。

怎么?难道他们不信?

因着心底发虚,徐庆利别过脸去,专心地看电视上播的广告,整顿饭没再开口言语。

当天晚上,他听到两人在厕所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嫌不够乱吗?”吴细妹的声音,“还敢往家里带。”

“就几天,他现在没地落脚,”曹小军辩白,“别忘了,当时天保的钱还是人家给的。”

“这两回事情,要报恩也不能这样,你干脆直接告诉他——”

二人忽然噤了声。

吱呀,轻微的噪音,厕所门开了,似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徐庆利躺在黑暗中,大气不敢出,紧紧闭着眼装睡。

过一会儿,他又听见了一声吱呀,知道厕所门再次关上。

里面又传来压抑地争吵,只是这次声音更低,更轻,嗡嗡地,他怎么竖起耳朵也听不真切。

徐庆利不明白,为何吴细妹对自己如此抵触。

思来想去,只觉得大概是脸上的疤痕太过恐怖。

再说了,曹小军家也不大,经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天保这阵子没犯病,可总归是要攒钱的,他怎么说也不能长时间赖在这,终究是给人添乱的事。

所以第二天午饭之后,他便辞别了曹小军,转头就去了孙传海那里。

他跟老孙头商量好了,不要钱,免费帮他种菜收菜,只要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成,等他找到新活计就走。

因为孙小飞的事,老孙头念着他的好,卖菜的钱硬是塞给他一半,每顿饭也都是有菜有酒的招待着,买不起外面的肉菜,就宰家里养的鸡。

然而,时值隆冬,活并不好找,他一住就是大半个月,眼见着一天天耽搁在这,徐庆利也焦烦起来。

一天傍晚,他接到了曹小军的电话。

小军说他寻到个帮人搬家的活,待遇不错,这几天刚好有个工人闪到了腰,缺人手,问徐要不要来。

“你想想,我觉得挺合适的。”

徐庆利顿了几秒,睃了眼在灶台前忙活的老孙头,他正在宰家里最后的一只鸡,破棉袄的胳肢窝处,外露着棉絮。

徐庆利实在不忍,一口答应了。

就这样,两人又成了工友。

搬家也是桩苦力活,但相对于工地的工作量而言,轻松得多。

这活没什么技巧门道,只要出大力就行。工钱是日结,一天天混下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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