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就是做噩梦,小孩分不清真的和假的。”李老太太边说边往外拱,“我赶紧找个十字路口,烧烧纸,送完了就没事了,嫩白挡着我。”
孟朝使了个眼色,童浩心领神会,身子一挪,人高马大的体格,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嫩干嘛?”李老太太提高了嗓门,拨火棍横在胸前,“不去抓坏蛋,堵我这个老太太干什么?”
孟朝依然挂着笑,语气平和,试图安抚她的惶恐。
“大娘,别害怕,我们是警察,不可能害你。抓罪犯是我们天职,但我们也是人,精力、时间有限,掌握的信息情况也有限,很多时候,需要大家,特别是你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太太的配合,要是你愿意帮我们,案子很快就能破。”
“对,李奶奶,我实话实说,这个杀人犯还没抓着,正逃着呢,”童浩故意压低嗓门,神秘兮兮,“他在这儿块杀了两个人,很可能还会再犯案,早抓住,早安全。”
“是啊大娘,坏人抓不住,谁危险?孩子危险。”
孟朝看着她眼皮跳动,知道她内心也正在自我拉扯,便又顺势添了一把柴。
“眼下能害你孙儿的,不是梦里的恶鬼,是现实里的坏人。”
“就是,坏人能把你孙子变成鬼——”
孟朝给了他一肘子,童浩赶紧转变话头。
“奶奶,我一见着你吧,心里就觉得特别亲切,让我想起自己奶奶了,我奶奶也疼我,为了我,她什么都能做,你对你小孙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不就是,像我们这把岁数的,还图什么呢,不就为了小字辈的平平安安,”李老太太降下音调,也垂下了拨火棍,“不是我不愿意配合嫩,主要是吧,我……哎哟,主要是小孩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也怕说错……”
“没事,说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们去判断。”
李老太太不停地搓手,躲开二人目光,干瘪的嘴唇一撅一撅,像是要吐出一截难咽的刺。
“他说——”
“嗯?”
“唉,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不好意思的——”
没等孟朝和童浩做出反应,李老太太自己先摇起了头。
“他说,看见他曹叔叔,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院子里面吃核桃。”
核桃
李老太太家不算大,除去厨房和厕所,拢共两间屋。
儿子儿媳一间,住在里面,她和孙子住在客厅,桌子茶几电视机,沙发衣柜电冰箱,阳台旁边横亘着张老式木头床,外加上平时舍不得扔的、一点点囤积下来的零碎物件,本就不大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童浩环顾四周,窗台上摆着五六盆多肉,圆形小玻璃缸里养着十来尾红绿灯鱼,冰箱上贴着儿童画,茶几中央搁着个用超市单页叠出来的垃圾纸盒,凡是金钱照顾不到的地方,李老太太都用心在弥补,整间屋子飘着淡淡的雪花膏的香气。
唯有视线扫到厨房时,他才微微皱眉。
二十来岁的童浩尚不明白,为何奶奶辈的人,都喜欢偷偷地积攒塑料袋和包装盒。
此刻他和孟朝坐在沙发,对面的床边上,则坐着李老太太和她孙子。
那个名叫烁烁的男孩只穿着秋衣秋裤,光着脚丫,趴在李老太太后背上,小脑袋从肩头探出来,眨着眼打量他们。
“好好的,人叔叔笑话你呢,”李老太太佯装生气,在孙子屁股蛋上轻拍了一下,又扭过脸,冲他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唉,要不都说七岁八岁讨人嫌,皮蛋一个,没有个正形。”
孟朝笑笑,也冲男孩??眼。
“小朋友,你上几年级啦?”
烁烁脑袋又躲了回去,两手箍紧李老太太的脖子,身子扭来扭去。
“好好说话,人叔叔问你呢,大方的说。”
“二年级。”
孩子声音囔囔的,奶声奶气。
他又一次探出脑袋,斜眼瞅着沙发上孟朝他们带来的水果罐头和旺旺大礼包。
李老太太也瞥见了,又一次客气道:“嫩说嫩俩大小伙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呢,走的时候记得带走昂,我不要。”
“都是些零食,给孩子的,”孟朝伸长胳膊,拉着烁烁的手摇晃了两下,“答应叔叔,吃完零食,快点好起来,好不好呀?”
“好。”
男孩歪着脑袋,腼腆地笑,李老太太看见,也跟着绽出笑来。
童浩膝上摊着笔记本,有点拘谨,这是他第一次向小孩子问话,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一旁的孟朝倒是比他舒展得多,跟李老太太唠家常一样随意闲扯,烁烁在旁边听着,后来也不怕人了,自顾自地坐在床上吃起雪饼。
老太太的话也渐渐密了起来。
老人家口中的故事总是太过漫长,有时候,一句话颠来倒去地说好几遍,然而有时候进展得又太快,往往大半辈子的心酸苦楚,一两句话的,也就捎带过去了。
孟朝听她讲着,不时点头附和,慢慢知道了她儿子在外面跟人合伙跑出租,为了多挣钱,拉的是夜车。儿媳呢,则在食品厂上班,干生产的,常常要三班倒,所以家里经常只有他们祖孙二人。她骄傲地宣布,烁烁这孩子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待她比待父母更加亲近。
李老太太一边给他们茶杯续水,一边絮叨着日子的艰辛,不过自嘲着,数落着,抱怨着,到最后,终又是自己开解了自己。
“一家一个活法,穷有穷的过法,像我家吧,虽不富裕,也没缺着烁烁吃穿。挺好的了,比起我们小时候,享老福了。”
孟朝喝着茶,不断点头赞同,接着又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觉得是时候引入正题了。
“大娘,你说烁烁和曹天保是同学?”
“昂,他家小孩不是身体不好嘛,上学晚,留了一级,转学过来就跟着二年级上,插班读。”
“原来你跟天保也认识呀,”孟朝看向男孩,做了个鬼脸,“听奶奶说,你怎么生病啦?”
烁烁早就钻回了被窝,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闪动着。
“医生说我感冒了,”小男孩拖着长腔,“说我冻着了。”
“怎么会冻着了啊?”
“因为晚上不好好睡觉,不盖被子。”
“哪天晚上啊?”
“元旦晚上。”
孟朝和童浩对视一眼,关键的时间点,元旦。
“那天晚上下雪了,我想堆雪人,我妈不让,说天亮了再说,然后,”他吸吸鼻涕,“然后,我就一直趴在窗边,等天亮。”
“他妈在的时候,就让孩子去里间跟她睡,”李老太太插嘴道,“说什么培养感情,哼,平时接送孩子都是我,要说感情还是我俩——”
孟朝敷衍着,将李老太太跑偏的话题拉回轨道,“烁烁,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看见曹叔叔了。”
男孩小心地瞥了眼奶奶,李老太太没说什么,可也是仔细观瞧着孟朝的脸色,眉心紧皱。
小孩子不知道,可是在场的大人都知道,12 月 31 日的时候,曹小军已经死了。
童浩在本子上写写停停,欲言又止,在那托着下巴跟自己较劲。孟朝倒是非常自然,语调轻快地继续引导。
“然后呢?你在哪里看见曹叔叔的?”
“我听见门响,去猫眼看,看见曹叔叔穿着黑衣服,从他家门里出来。”
做笔录时吴细妹说曹小军穿了件蓝色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