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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莲花(下)

 

祁进再次恢复意识,却发现竟然还在梦里。

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片昏暗,他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他不记得曾经来过这样的屋子,然而这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来自他憎恶的、不想再提及的回忆——这里是凌雪阁。直至现在,祁进终于明白自己掉入了梦魇。他皱起眉,盯着自己完好的左臂陷入沉思,正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戴着暗红色的面罩,面容看不真切,却轻车熟路走到床边坐下。祁进撑着身子坐起来,语气冷淡,是你。

姬别情的面貌渐渐清晰,他拉下面罩,轻声笑了笑。时隔多年,进哥儿果然还记得我。

我怎么会在这里。祁进只管问自己的问题,他盯着姬别情,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失手杀了洛风,谢云流要杀你,是我把你藏了起来。姬别情挑了挑眉,进哥儿,纯阳府欺瞒伤害你至此,害你差点丢了性命,我不会让你回去了。

与你无关。祁进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从我拜入纯阳府的那时起,我就不会回来了。

姬别情啧了一声,进哥儿,我好歹救了你,你就这么对我吗?

听到这话,祁进搭在门上的手顿了一下。不可能。他冷冷地说,你师父都打不过谢云流,你更不可能。

说罢,他猛地推开门。

屋内昏暗逼仄,阴冷潮湿,屋外却阳光灿烂,温暖如春。门口有一棵花如云锦的桃树,他心心相系的男人正倚在树下,抬头看向他。

姬别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进哥儿,重来一次,你还是不回头吗?

祁进没有回答。宋森雪走上前站在阳光里,向他伸出手。

我来接你回家。他说。

祁进以为自己再见到李忘生会尴尬难堪,然而并没有。李忘生就是李忘生,不管他是老爷、师兄或是父亲,他始终都是李忘生。

不自在的反而是谢云流,他微微仰头看着房梁,难得地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人上好茶就退了出去。李忘生看了看宋森雪,又看向祁进,他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来见他们。所谓的身份和秘密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但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一样淡然处之。他看到祁进容色憔悴,明显是昨夜没有睡好。

父亲,李府主,我和阿进商量过了。宋森雪率先开口,他看看默然不语的谢云流,又看向李忘生,我们还是坚持之前的决定。

我明白了。李忘生还是从容不迫,泰然自若,一直看着脸色苍白的祁进。阿进,你有什么要求吗?

祁进抬起头。昨天他整夜都困在梦魇之中,那些虚幻又真实的经历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直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不管梦里还是现实,他都误入过歧途,犯下过大错,然而是纯阳府给了他迷途知返的机会,是宋森雪给了他坚若磐石的感情。不会再有更广阔的路,也不会再有更真情的人,他要抓住面前已有的东西,而不是那些虚无缥缈对未来的幻想。他从不后悔。事已至此,何必父子相认,何必固守伦常,除了一个公之于众的名分,能给他的李忘生全给了。名分于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浮云,反而因为保有这份遗憾,李忘生会补给他更多。

师父曾教导我,万物皆变,唯变不变。祁进看着李忘生,世事风波定,我便泰然处之;世事如洪流,我便踏浪行舟。万象之中,只要我还是纯阳府的紫虚子,是祁进,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忘生欣慰地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谢云流思绪纷乱,他曾经以为李忘生最迂腐刻板,然而李忘生却最不看重规矩;自己最逍遥洒脱,却总觉得规矩伦常难以逾越。他终究忍不住冷笑一声,说得好。他盯着祁进,那么师兄这个称呼,你还叫得出口吗?

祁进也冷笑,是师弟,亦或夫妻,你自己不也心知肚明吗?当年师父都默许了的事情,不必再拿来指点纲常。

宋森雪轻咳一声,尴尬却又松了口气。祁进默认了谢云流和李忘生的关系,也不必再为几人之间的纠葛所困扰,他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好孩子。一直神情阴郁的谢云流竟突然脸色大好,颇为得意地转头冲李忘生眨眨眼,他说我们是夫妻。

我只有一个父亲。祁进忍无可忍别开头,专注而坚定地看着李忘生。教养我的人,才是我的父亲。

随便,这样最好,我又不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谢云流嗤笑一声,随意地摆摆手,站起身往外面走。我去做饭了。师弟,你想吃什么?

李忘生笑了笑,面色温柔。师兄,做一道慈母游子羹吧。

洛风不知道谢云流和李忘生是怎样达成共识的,也不知道宋森雪和祁进是怎么跟两位老父亲和谐相处的,自己发现了惊天动地的秘密,到最后却波澜不兴。谢云流好像变了,他回归了红尘烟火的生活,之前的那些孤高冷傲、寡言少语都在纯阳府里、在李忘生的陪伴下不复存在。洛风看着他整日系着围裙下厨做饭,找于睿他们打牌,和祁进拌嘴,在宋森雪回来的时候拉着人一起叙家常,以前那些矛盾和怨怼都烟消云散,谢云流好像只是赌气出走一趟,现在终于回了家。

如今谢云流是别人的亲生父亲,他对于父子相处的兴趣来的太晚,是自己没有福气。洛风想,当初在矛盾最尖锐的时候,自己以最尴尬的方式想在他的生活里占有一席之地,终是徒劳无功。偌大纯阳府里其乐融融,只有自己像个外人,他变成了谢云流和李忘生之间感情战争的牺牲品。

所以当李忘生专门请他过去的时候,洛风甚至松了口气。

坐吧。屋里只有李忘生一个人,桌上早已摆好了茶。他对洛风说,这里没有别人,你随意就好。

我做过一个梦。洛风望着桌上袅袅的热茶,轻声说,我梦见我死了。

李忘生一愣,沉默不语。

也许之前紫虚子失手的那一次,我就已经死过了一回。洛风抬起头,茶雾之中,李忘生的面容若隐若现。是不是只有我死了,师父才会记住我?

世事无常。良久的沉默之后,李忘生终于说,你师父跌宕半生,错过了很多东西。

话题戛然而止,直至茶凉,李忘生都没有说请他来的目的。

洛风不想再等了。仅剩的体面破碎不堪,伤疤终究还是要被揭开。

我想去翁州。没等李忘生再开口,洛风直接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那里有一些昔日亲厚的静虚弟子,我可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话已至此,洛风反而轻松起来,他坦然直面李忘生,感到以感情为名困住自己的桎梏终于消失了。时隔多年,他终于可以决定自己的去处,而不是夹在谢李之间进退两难。师父谢云流和李忘生对他有恩,但没有任何规矩要他用一辈子去还。之前他为谢云流活,为维系他们的感情而活,现在他俩破镜重圆,甚至和宋森雪、祁进父子相认,自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去乞求他们拼凑的关爱,他明明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会跟师兄说的。李忘生没有惊讶,甚至没有劝慰,他只是说,洛风,从现在开始,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祁进听说洛风去翁州的消息之后,虽然惊讶却又释然。他无法去指正别人的人生,但洛风去翁州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谢云流虽然回来了,但那是静虚子回来了,而静虚子和静虚,完全是两回事。

谢云流可以在翁州和纯阳府之间来去自如,但曾经的静虚弟子不能。大家都想过安稳日子。这句话,洛风曾经说过。

祁进经过厢房的回廊,却被谢云流叫住。来打牌啊!谢云流站在门口,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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