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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我听到身边的女官们一阵抽气,似乎想像下面的百姓们那样露出倾倒之色,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明玉又嗑起了瓜子,清脆作响。

突厥勉力抵抗,终于还是落败。众目睽睽之下,太上皇下了马,走向突厥使臣。使臣们虽败绩,脸上却毫无颓丧之色,个个笑容满面,恭敬行礼。

从侍从手中接过酒来,赐予双方健儿,与之共饮。

场边又是一阵热闹的声音。

纵然不曾坐在那些百姓中间,我也知道他们必是在称赞太上皇风度过人。

身旁的女官们也在忍不住小声议论着。

一口气堵在胸口。我强自镇定,拿起案上的茶杯,灌一口茶。

太上皇见过使臣之后,未曾更衣,却转身径直往摘星楼而来。

楼上众人似如梦初醒,一阵骚动。

先前那为本朝获胜而欢欣鼓舞的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尽相同,有人高兴,有人忧虑,更多的人犹疑不定。

已经列坐的宾客们自觉起身,随着那身影踏着玉阶出现在楼上,自动分开了道路。

两年前,在景璘的登基大典之后,太上皇就去了洛阳。

所以对于朝臣贵胄们来说,如何在太上皇面前执礼,仍然是个新鲜的学问。

最高兴的,当属左相董裕和吏部尚书刘温等人。

尤其是刘温。

他率先跪下,高声大喊:“臣等拜见上皇!”

如此激动,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救兵到了。

董裕等人皆跪拜在地,得了这个起头,无人敢怠慢,一时间,摘星楼上跪倒一片。

太上皇踏入殿内,单衣外,披着一件胡服。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似要触及之时,我眉观眼眼观心,随着周围的女官一道行礼。

嗑瓜子的声音早已经停了。

上首,景璘已经搀着太后起身,降阶而下。

“拜见上皇。”太后微笑,向太上皇款款一礼,眉目和蔼。

景璘看着太上皇,目光不定。

正当我担心他会不合时宜地展现骨气的时候,一瞬之间,那面上锐色尽收。

他从容地跪下,向太上皇一拜:“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看着景璘,伸手将他扶起,微微笑了笑。

因为方才在马毬场上挥洒一把,他的发间仍透着汗水的光泽,却让那双眼睛愈加炯炯有神。

“不必多礼。”他说,“两年未见,不知嗣皇帝和太后可安好?”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如金石般铿锵有力,带着雄浑的底气,纵然站得远一些,也能听得清楚。

“嗣皇帝”三字说出来的时候,我几乎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劳太上皇挂念,宫中朝中一切安好。”景璘道。

太上皇颔首,又转向太后,道:“朕久居洛阳,未曾到京中探望,多有疏忽。朕刚巡边归来,路过秦州时,闻得太后大寿,特过来贺寿。”

四周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天底下,按理说只该有一个皇帝。可这摘星楼上,有两个人管自己叫朕。

太后的神色慈祥而恭敬,道:“上皇关怀,妾虽喜不自胜,却诚惶诚恐,万不敢当。”

皇帝和太后亲自执礼,殿上那微妙的气氛显然缓和了许多,我似乎听到了许多心放下来的声音。

堂下的乐声又起,随着乐师们卖力地演奏,笑容已重新回到了众人的脸上,只不过多了些一言难尽的心照不宣。

谁也没想到,这场寿宴成了太上皇拜宴。

太监们抬来御座,上首格局为之一变。太上皇端坐正中,太后和皇帝分坐两旁。

两边坐着的人各是衣冠楚楚,而在那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的人,却穿着一身胡服,且刚从马毬场上下来。

不过纵然如此,太上皇也并无衣冠不整之态。群臣来拜见时,他神色从容,侃侃而谈,甚至知晓每个人的名字和官职。

景璘的神色愈发不好看。

朝中职官时常变动,他纵然是皇帝,也不会对每个朝臣了如指掌。而太上皇远在洛阳,并不临朝,看起来竟是比他还清楚。

心中不由有些同情。

我知道,景璘和我一样,平静的外表下,已然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太后显然比所有人都沉得住气。她面带微笑看着董裕等人拜见太上皇,一通奉承,仿佛太上皇才是真正的皇帝。

“上皇难得回京一趟,还是要多留些日子才是。”拜见的大臣们退下之后,她也放下手中的茶杯,向太上皇道,“只是建章宫究竟老旧,还未来得及修葺,不知上皇之意……”

语气停顿之间,意思不言而喻。

当年太上皇继位,宫中的主要宫室都多少有些损毁,只有建章宫完好,故而他一直住在建章宫里。后来他让位成了太上皇,建章宫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太上皇在京中的居所。

太后这话,明面上是与太上皇商量居所之事,实际却是表明京中没有让他体面入住的去处,顺便再打探打探的口风,看看他想在京城里待多久。

最好,他能够嫌弃建章宫不好,马上滚回洛阳,大家清静。

太上皇却并未露出犹豫之色,道:“朕方才路过北府大营,见馆舍齐备,营造甚伟,可堪驻跸。既然京中宫室不曾备好,朕宿在北府大营之中,当是无妨。”

北府大营,是京城禁军最重要的治所,也是这两年来,景璘一心一意想掌握在手的地方。上次传说太上皇要来的时候,景璘就特地跑到北府大营里观兵,以示天威。

而现在,太上皇不仅真来了,还要直接住到北府大营里。

不仅景璘,太后的笑意也凝在唇边。

摘星(下)

太上皇毕竟刚刚从毬场下来,与景璘、太后以及群臣们说了一会话,便更衣去了。

他虽离开,摘星楼上却并不曾因此平静下来。

下面的众人交头接耳,一片嗡嗡之声。太后则唤来执掌宫事的职官,令他们将一应御用之物送到北府大营去,安顿太上皇圣驾,万求周全。

虽然乐舞照旧,但似乎没有人再存着那祝寿的心思。

没多久,太后就离开了宴席。景璘跟着离开,临走前,朝我看了一眼。

我知道,他又该找我听他骂人了。

“天杀狗x的田舍汉臭无赖!”摒退周围闲人之后,景璘将一只碧玉花瓶狠狠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脸色比瓶子碎片还要铁青,“朕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这话当然是泄愤。我知道就算景璘当时就算手里有剑,也没有那个胆子。

我没答话,只将地上的碎片拾起来。

这是蜀地进贡的,这么大一只瓶子所用的玉料,足够五家富户的家资。若在平时,我定然会将景璘臭骂一番,跟他说说我当年逃难时一个钱掰成两半用的窘迫。不过今天不是时候,因为我也想狠狠地砸一砸什么东西。

“你怎不说话?”景璘不满,“你莫非觉得朕不该发火?”

我说:“你该想想,他为何突然回京。”

景璘“哼”一声,道:“还能为何,自是为了来恶心朕。”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摇头,“他要恶心你,办法多的是,不必亲自跑来。”

景璘又瞪起眼睛。

我安慰道:“你就算在这里骂破天也骂不死他,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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