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山鬼
“陛下问得古怪。容家大姑娘当年誉满京都,是至清至洁的人物,容家又重规矩,是必不会让她冶游在外的。”
“话是这么说,可也不妨有人近水楼台。”成璧摸摸下巴,终于皱着眉理出些思路,缓缓道:“临楼王府就在容家府宅隔壁。那老东……赵元韫和容瑶年岁也相当,姑姑就没听说过什么风言风语?”
“这……”鹧鸪为难地摇头,“奴婢从未耳闻。陛下可是多想了?京中一墙之隔的府宅极多,容大姑娘出嫁又早,他二人无论如何搅不到一处去的。”
成璧两眼一垂,微微失望道:“也是,朕多想了。”
赵元韫非嫡非长,十五六岁时还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谁也想不到世子之位有朝一日会落到他头上。而容瑶自幼便有美名,蕙质兰心,一家有女百家求,容家为清流与门阀两方共首,早便定了先端淑皇贵妃幼子肇宁王为婿,岂会容自家女儿作出有辱门楣之事?再者说了,赵元韫当时那种击剑任侠式的做派,一眼看去,轻浮不成气候,容竟又岂能由他带坏了掌上明珠?
可到如今,人以为无甚出息的,眼下成了叱咤风云的临楼王;那位闺英惠秀的小姐却陷于污淖,两个年岁仿佛的人,错过了年少的相逢,便一路分道扬镳,命途再也不曾有一瞬重合。
这时候鹧鸪忽然想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成璧察觉她神色有异,便道:“姑姑有话但说无妨。”
“奴婢唐突。陛下既然说到这儿,奴婢倒真想起件事,与容家大姑娘有关,却……”
“却什么?姑姑今儿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成璧笑了笑,“难道与容瑶搭边儿的那人不是临楼王?那又会是谁呢?”
鹧鸪犹豫半晌,方才在女帝耳畔低声道了一个名字。成璧优哉游哉地听毕,看神情似浑没放在心上,待到众内侍皆退下,独留她一人批阅奏折时,她才不自觉地捻紧了朱笔,眉心蹙成了数道峰谷。
到了晚间,女帝有意雨露均沾,便决定将那愉卿晾上一晾,翻了新任侍君骆寒洲的牌子。
泠泉宫侧殿漱石居清幽雅致,今日却是一派喧哗,成璧已然入了外院仍未见人扫阶迎驾,不免端出些天家威严训斥道:“大老远就听见殿内吵吵嚷嚷的,你们主子是在做甚?”
宫人面上一苦,跪在地上叩首回禀:“圣上明鉴,非是骆侍君有心不敬,实在是正殿那位搅闹不休……”
“正殿?李昀?”成璧心下明了几分,面上挂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李昀是侍君,你家主子也是侍君,大家平起平坐,你等就这样看着人家欺负你们主子?”
“圣上说的是,可那李侍君跋扈,将奴才们都赶到门外……”
那宫人还在找补,这时殿中门扉咯吱一启,李昀当先一步甩袖而出,似怒发冲冠,连脑门上的青筋都绷得直跳。望见成璧来此,他嘴角怪异地一咧,又羞又恼,本想退避叁舍,却碍于规矩只得跪下行礼,口中直蹦蹦地道:“臣侍给陛下请安!”
成璧一掩唇,轻笑道:“李侍君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可是朕安排的宫室不妥,委屈了你这高门嫡子?”
李昀埋着头不敢看她,气焰已低下去,小声道:“陛下言重,只是臣侍今日身体不适,这便退下不再叨扰……”
“身体不适?何处不适?”成璧上前两步作势要拉他的手,拿腔拿调地道:“可要朕为你寻太医院院正?”
“不!多谢陛下,不必了……”
成璧捧心一叹,“朕还未尝与李卿欢好,怎的就病了?明儿朕就专门翻了你的牌子陪你吧。”
李昀含着极大的痛苦隐忍不发,一脸久未解手的憋屈模样,眼睫一直在颤,一口气在嗓子里卡了个正着,不上不下的。
“朕见你气血充足,面色尤佳,不像有疾,倒像是托词谋宠呢。”成璧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诶,要不今儿你与骆侍君一同伺候朕?”
女帝伸手去拉,李昀却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猫,猛地蹦起来往后退了数步,一迭声地摇头拒绝。成璧似无奈似失望地叹了口气,挥一挥手任他退下了。
骆寒洲早就候在一旁,见李昀离去,才怯怯地上前跪下,“臣侍恭迎圣上。”
成璧见他拘谨,便刻意晾了他一会子,这才挑眉笑道:“你做了什么,将他气得这样?”
“臣侍并未……”骆寒洲面露难色,嗫嚅道:“此处人多口杂,可否请陛下先行入殿?”
见成璧点头应了,他便起身在前引路。二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骆寒洲谦和守礼,不似鱼庭真般自来熟,上来就牵她的手,也不似李昀目下无尘。光是这份分寸感就足以让她对他和颜悦色,毕竟这世间夜郎自大者众,知情识趣的男子可不多。
待入了殿内,成璧安然落座,在骆寒洲的服侍下饮了一口清茶,又续上方才的话题。
但见那骆寒洲脸颊微红,讷讷道:“李侍君的病……有污圣听,臣侍不好详述,不过并非顽疾,休养一段时日便好,陛下无需忧心。先前李侍君上门指责,盖因其误以为是臣侍在吃食中下毒谋害。此俗事耳,扰了陛下的清净,实在是臣侍的不是。”
“下毒乃重罪,你倒是不避讳。”
骆寒洲谦谦君子,谈吐儒雅,还想着为李昀遮掩一二。可这事本就是成璧下令做的,最知根知底的人非她莫属。什么怪病,还不就是一口药送下去灭了人欲?
昨儿他二人一并用了晚膳,待到翌日一早,李昀起身时便觉身下湿黏,不甚爽利,掀开被子一瞧,竟是红红白白一片狼藉。
男儿血精外涌可不是好兆头!李昀出身大族,早有贴身侍婢开解了人事,见此情形顿时惶恐不安。因此事阴私,初入后宫也未有相熟的太医,故而不敢声张,只自行又试了几番短长,果不中用。
新贵入宫,李家竟送了个不能人道的废物来,这可不止于藐视人君了,更是欺君之罪!
李昀吓破了胆,在宫中点起火盆将床榻被褥一并烧毁,而后便冲入漱石居中质问骆寒洲。因他想来,晚间二人同用一席,若是女帝在膳食中下毒,骆寒洲必定与他一般受罪,岂有独善其身之理?
成璧笑道:“他为何不疑心旁人,专疑心你?可见你也有不妥之处。”
骆寒洲神情一黯,看了看她,又垂下眼,“臣侍晚膳时曾与李侍君起过争执,李侍君许是以为臣侍怀恨在心……”
李昀心高气傲,才在女帝那吃了挂落儿,用膳时又见着寒门子弟与自己同位同席,言语上便打压了骆寒洲几句。
那骆寒洲家境平平,也就名头上比沉家那等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好些,对上高门贵子自然矮了一头,一顿饭吃得筷子都未动上两下。
“你倒是诚恳,总愿意自揽罪责。可知入了后宫,这些阴谋招数一旦沾惹,便再洗脱不掉?”
“臣侍有罪,扰得后宫不宁,请陛下责罚。然臣侍读圣贤书,知晓凡事当讲求一个实字。人在局中,实情不可不言,即便是构陷,臣侍也不愿独善其身,将罪过皆推与旁人。”
女帝眸光闪动,微怔片刻,才伸出手拉住他,“看来今日朕是来对地方了。”
骆寒洲从未与女子这般相处过。此刻的成璧与他离得极近,烛火映衬下色若春晓,眸若秋波,他望得出神,不由两颊生晕,冲她腼腆一笑。
成璧见他羞涩,便扯开话题,换了副闲适姿态同他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到经世义理,骆寒洲竟然样样通明,虽因年纪、眼界所限,还有些不切实际的迂腐气,却迂腐得极可爱。明明两只眼都慌得不敢乱瞥,嘴里却不停念叨着之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