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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她不明白这世道了

 

滴答滴答--

细雨滴落,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恍惚中,雨声似又幻化作阵阵私语,在她耳边不断低诉。

「薛妧--薛妧--」

若有人在呼唤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甚么。

她想听清,终究只听得一句。

「献给祂的,妳带不回--」

薛妧不解,一阵不甘油然而生。

她想辩驳,却反倒是向下沉沦进一汪深不见可测的黑水潭里。

触目可及仅是一片纯然无光地黑,纯粹地令她不由得心生怖畏。她陷入一片静谧无声的境地,几乎要为眼下这令人绝望的死寂慑服。

耳边倏地轻哼着似是鹿的嘶鸣--

眼前场景骤变,转瞬改作一片弥天细雪飞扬,薛妧让雪色乍迷了眼。

待那雪势消停,远方隐约有篝火摇曳。

黑暗中,眼前的景色逐渐铺展开。

待她再抬眼,只见夜朔无云,星垂天际,天似穹庐,穹庐别立,竟是一片银妆素裹,雪漫连野之象。

风声骤响,呼啸间,薛妧彷若听见一声幽嘆。

耳边猝不及防一记低语骤起--

「此去或是尽头」

那低语声尖锐地似哨音吹响,又似野鹿嘶鸣,却是挟带着难以名状的声威气势,夹杂着长风肃肃,一时在她耳边不住迴盪,竟是震耳欲聋--

***

「啊--」

薛妧一个激灵,猛然自床榻摔落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犹是神色迷茫,直至疼痛感愈发清晰,方才自迷茫中悠悠转醒。

她这是又造梦了?

眼下一片头昏脑胀的,梦里是何光景她委实不太记得,--依稀好似就一片白茫茫的?

在原地怔愣了半晌,待意识稍稍回归清明,她尝试立起身来,岂知人方才抬手,周身却又是一阵酸痛难耐,叫她不由得痛呼一声。

「欸!痛痛痛--」

因着劳作半日,小破身子这便遭受不住?还是她在施药院动手动脚,而今这是现世报应现?

薛妧忍着痛,呲牙裂嘴地强支起身,迈着僵硬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徐行至案边,待坐定,脑中犹是昏昏沉沉。

昨日烧过药烟后她便直犯困,也不知是药效作祟抑或是身子禁不住累,夜里爬上榻去不多时便睡得死沉死沉的,至今人虽醒着却兀是犯着迷糊。

六娘早起自忙活去,眼下独留她一人守着二人安身的小屋。

案上留有随意用缊袍罩着保温的食盒,她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取出内里犹带些余温的豆粥就着齑盐心怀感激地吃下,脑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吃到的红柿。

阿虞娘子给的柿子可真甜啊!她愣愣地想。

薛妧对吃的其实不甚挑剔,然而自返生后餐餐净食些寡油少盐的,倒不免叫她怀念起市集里那些有滋有味的吃食来。

秋食油饼,冬食馄饨,还有那些个外酥内软的油锤丸子,吃进嘴里满嘴都是甘甜味,啊--

思及此,她默默嚥了口唾沫。

「真想出外溜搭溜搭」

六娘鲜少外行,连带小薛妧也是成日疠坊寺院两头跑,小半年才难得上次市集;打自小跨院内孙宜那一闹后,如今六娘看管她是更加严实,即便仅是去趟施药院的路程亦是轻易不肯放她独行。

她还阳至今也已半个月去,成日几乎便是待在屋里,最远也不过行至与疠坊相邻的法空寺听听俗讲,想来也甚是无聊

慢悠悠地用过早膳,薛妧精神逐渐转好,待收拾过碗箸,想起昨日烧药烟时,六娘想着既是驱疫除秽,便顺带把屋里近来常穿用的被衾衣物取来用药烟一一熏过,谁知一个没把持好,反倒不慎把新填的那床芦花被衾给烧出了个小洞来。

彼时天晚不便缝补,如今薛妧有閒,便取来些碎布补丁对着屋里唯一那张芦花被开始一阵缝缝补补。

合该帮那老泥火盆新添个熏笼回来。

先莫说屋里直接摆着个火盆取暖,晚间睡迷糊了起夜撞上危险;晚来天寒,在临睡前若能先把那床又湿又冷的被衾搁熏笼上烧暖和了,夜里盖着也好睡下。

可她这阮囊羞涩的,天上又不会平白掉熏笼下来,终究得想些法子挣钱才是。

她手中缝补动作不停,心底却又是另一阵计较。

按六娘说法,若她真是身怀生母遗下的五百贯钱,想来在弋城这般的边城置产做些小营生是不成问题。

她虽是疠坊出生,却不想一辈子守在疠坊;何况她身怀五百贯,委实没有长期寄居在疠坊的道理。

只是眼下她这年岁尚小,无论心中有万千想法,尚且不能令人信服。

更遑论阿娘又是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即便她能取得阿娘信任一时小有所成,也难保二人出疠坊后来日不会有歹人看中她娘俩软弱可欺,将她周身家当强行罢占。

思来,若真有五百贯钱她尚得好生规划。

那破洞口子不大,薛妧不多时便将补丁缝好。

按小薛妧的记忆,她这手针黹功夫还应是前几个月新学的。怕被看出端倪,她下针时刻意将针脚缝得歪歪斜斜的。

薛妧将连在针上的细线咬断,接着又替自己新缝了个荷包。

为了防虫,六娘在屋前种了一点野地常见的艾草。

弋城冬冷,艾草不耐寒,每年这个时节六娘便会早早将屋外的艾草收割下,趁着天好晒干了收进屋里备用。

这几天日头好,六娘才在屋外铺晒艾草,眼下正好让她做个艾草包傍身。

她取来些晒干的艾叶填进荷包,心想日后若再遇上施药院里那般的异味也有个依仗物。

想到施药院里那股难以名状的异味,薛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瞬回想起那周身爬满脓疮的田舍郎,还有那团莫名诡异的黑雾,又觉背脊阵阵发凉。

「莫怕莫怕」她拍了拍胸口,安慰自己莫要多想。

她都能错把个蕃童看做饿鬼去,想来许是看走眼自己吓唬自己呢!

昨日她在施药院闹出那般动静,就不知后续如何?

人呢,其实她打便打了,薛妧是毫无悔意。她眼下记挂着无缘亲娘寄在道济师那的遗物,一颗心便也繫在施药院那;那些悬念一日未解,她终究是一日难安。

虽说她与阿师不日有约,「也不知阿师何时才能得空见我?」她幽幽嘆了口气。

趁着阿娘不在,她再去施药院打探打探?

道济师事多人忙,然施药院内总有她能搭把手的地方,即便不进堂屋,她在外帮衬着做些跑腿煎药的杂活也好,若能早日帮衬着阿师完毕手中事务,阿师便能早日约见她。

终归閒着也是閒着,镇日待在屋内也是消磨意气,既打定主意,她索性将自己收拾整齐,又偷偷往施药院去。

妙心院内屋舍栉比鳞次,寻常是划三间屋舍隔为一小院,一小院落可住下三至九人。

薛妧方才离屋不久,不想路上却又见孙宜远远地持了根断成两截的钉耙,正鬼鬼祟祟地迈出她所安身的小院,心中不禁又是一凛--

宜子小小年纪这是真能折腾?她手里持的莫非是凶器不是?

薛妧突然觉得,她不明白这世道了

再看向赤手空拳的自己--

人间险恶

不如她再回去带些甚么傍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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