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安国公主察觉到他神色有几分不对劲,问道:“怎么?”
方镜辞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目光低垂,细细思量半晌之后才抬眸问道:“倘若景之劝殿下不要插手靖南之事,殿下会如何做?”
安国公主微微扬眉,“是你不要我插手靖南之事,还是主和一派不要我插手?”
“有区别吗?”方镜辞的眼眸仿佛平静无波,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平静之下藏着怎么的暗波汹涌。
“当然有区别。”安国公主眼眨也不眨,“倘若是你的意思,看在驸马的份上,我或许会考虑几分。但倘若是主和派的意思……”
说到这里,安国公主眼睛微眯,露出一点儿沙场之上的血气来,“我倒不介意再来一次血染金殿。”
方镜辞眉心狠狠一跳。
他素来知晓安国公主宁折不弯的脾性,虽说这几年心态平和不少,处事也少燥少怒,但只要涉及到家国战争一事,她便还是那个不会委曲求全的安国公主。
罪人
选秀之期日益临近, 顾雪茵于家中便不再练习舞步,转而读书品茗,亦或是下棋观花,未曾有半点儿急迫紧张之态。
年初宫中诸事不少, 加之又是大选之年, 赵琦十分忙碌, 连出宫的时间都挪不出, 只派人前来给阿暖递过两回信。
阿暖沉默接过信,转头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将信在火盆里烧了。
顾雪茵碰见过一次,眼眸之中瞧不出分明,只淡声问道:“既是陛下写的信, 为何不瞧一瞧?”
阿暖却展颜笑着,“我与皇帝既然毫无瓜葛,又何必非要看信?”
顾雪茵浅淡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话的真假。
阿暖坦然任她打量,不闪不避。
“阿暖。”半晌之后,顾雪茵才微微垂下目光, “入宫于你而言,并非好事, 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坏事。你明白么?”
虽然这段时日阿暖什么都不曾说过,但是顾雪茵却知晓, 她还未曾放弃劝她不要入宫的打算。
阿暖眸光微紧,好半晌才轻声道:“月姑娘他们排练了一支新舞曲,想让你过去观赏,顺便点评一二。”
顾雪茵依旧垂着目光, 让人瞧不清她眼中情绪。
阿暖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雪茵姐姐,你要去么?”
顾雪茵眼眸轻抬,看了阿暖一会儿才出声问道:“是去点评舞曲,还是去见你表哥?”
阿暖笑了一下,眼底有着与她一贯神态相悖的哀伤,“选秀马上要开始了,你难道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相见不如不见。”顾雪茵摇了摇头,“见了又能如何?我早已下定决心,难道你觉得,见上一面,我就会一改初衷么?”
“雪茵姐姐既然不怕改了初衷,又为何不愿见他?”
顾雪茵的目光一寸一寸、无比缓慢移到她脸上,“你难道不觉得,我一而再再而三见他,对他而言,也是一把钝刀子么?你嘴上说着为他好,难道就是希望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剜他的心么?”
她这话比什么拒绝的话都管用,阿暖脸色当场就白了三分。
可她却依旧很是坚持,“雪茵姐姐怎么就觉得,你不去见他,他就不会被钝刀子剜伤?”
一室静默,有风从窗外吹入,卷起珠帘阵阵。
“即使如此,你为何不敢看陛下写给你的信?”半晌之后,终究还是顾雪茵以淡淡语调打破沉默。
阿暖原先就白了三分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而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陛下不是表哥,他性子执拗,我越是拒绝,他反而越是不舍。”
她说着,无所畏惧笑了笑,“还是这样比较好,国事繁忙,陛下总有一日会忘了我的。”她说着这话的时候,顾雪茵有一瞬觉得她当真是长大了。当年那个初被领进府中时,还是个只知道躲在人后、不敢大声说话的腼腆小姑娘,现如今已经知道以遗忘斩断情丝的做法。
甚至,还十分懂得她的软处——
“倒是雪茵姐姐,‘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当真要等到‘其物如故,其人不在’,才要悔恨没能亲口说一句告别么?”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顾雪茵的阿暖只觉得眼眸酸疼酸疼的,她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便听到顾雪茵微微笑起来的声音。
不是捧腹大笑,不是喜笑颜开,亦不是笑中带泪。
她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清笑了两声。仿佛夏初露珠自荷叶落入水中,又似珠串掉落于地。倘若不是室内及静,便能轻而易举忽视这笑声。
而后阿暖听到她说,“我会去的。”
她向来言出必践,说出口的话轻易不会收回。因而原本打赌顾雪茵不会踏足檀香楼的众人瞧见阿暖将她领了进来后,纷纷瞪大眼睛望着门口。
倒是阿暖一甩衣袖,嚷嚷道:“都愣着做什么,不是说要让雪茵姐姐瞧瞧新排练的舞曲么?还不快去准备!”
三言两语将众人都打发了,阿暖才领着顾雪茵上了二楼。
包厢之中,沈季文正襟危坐,瞧见顾雪茵进来,想要站起不是,继续做着也不是,只能手足无措,全然失却了平日里的优雅从容、风流潇洒。
倒是顾雪茵仪态万千、从容有礼微微欠身,“沈公子,好久不见。”
沈季文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好久不见。”
其实也并未“好久”,元宵宫宴后,在鲁国公府的雨水宴上,他曾远远瞧见过她一面。
隔着水榭,瞧不清她面上神色,但他却知晓,她脸上无喜无怒,仿佛冰雕的玉人,仪容得体,举止大度。
自从下定决心入宫后,她便一贯如此。
匆匆一瞥,继而表面从容收回目光。
只是她并不知晓。
阿暖不知何时领着包厢内的其余人出去了,顾雪茵说完,便径自落座,目光垂落,瞧着楼下大堂之中的舞台。
舞台上人来人往在准备着,她也不嫌烦,眸光落于那里,久久无声。
她不出声,沈季文自然也不会出声。只是眼神却仿佛贪恋一般,在她侧颜留恋不返。
只是又怕惊动了她、唐突了她,遮遮掩掩,似瞧未瞧。
顾雪茵腰背笔直,仿佛雪压青松也决然不倒,全神贯注,只瞧着楼下的准备。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出声道:“可否请沈公子吩咐一声,可以开始了?”
沈季文这才发现,楼下舞台早已准备好,但众人来来往往,假装忙个不停,佯装出一副并未收拾好的样子。
只是瞧了一眼,他便知晓这是谁的主意。眼眸中浮出丝丝苦笑,又很快隐去,他探出窗外,朝着楼下喊道:“可以开始了。”
众人这才停下假装的忙碌,以眼神谴责于他。
沈季文只当看不懂,刷的一声打开扇子,扇面之上写着笔走龙蛇四个大字——及时行乐。
以扇面遮住半边脸,沈季文对下笑得风流多情。
只可惜楼下众人对他知根知底,齐齐翻了个白眼后,便四散而去。
沈季文不羁一笑,收回目光,再合上折扇,对上顾雪茵浅淡的眼眸,款款笑着,“马上就开始。”
话音刚落,楼下鼓乐之声便响起。
先以丝竹之声引人耳,再以密集鼓点造声势。
鼓乃小鼓,声密而音不重,有一人甩袖而出,舞步仿佛踏在鼓点之上,腰柔体软,水袖飞舞,翩然若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