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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逃亡

◎论狼狈,您绝对是第一位。◎

船楼外,两波人还在混战。

悬崖峭壁上不停有新的夜袭者加入,源源不断,除之不尽,压抑到令人难以喘息。

姬瑶缩在秦瑨怀里,头被披风硕大的连帽盖住,仅能看清脚下的光景。

她被动地随着他的步伐踉踉跄跄,整个人都是懵的。

号箭已发,但不知为何,朝廷的援军还没有赶到,早已超出了先前预计。三艘商船所载的人员有限,尽管挑选的都是精兵良将,再这样消耗下去绝对不占优势。

秦瑨心觉不能再拖下去,戾喝道:“下船!”

他一手持刀,一手护紧姬瑶,在司马元等人的护送下杀出重围,逃下了商船。

为了摆脱追兵,他们没有选择大路,而是向西钻进了山套。

漆黑的夜,密林渐深,仅能凭借着树叶罅隙落下的月华看清一点附近的景致。姬瑶数不清自己跌了多少跤,摔倒,复又被秦瑨揪起来,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

护驾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司马元单枪匹马,只身缠住了仅剩的七名叛党。

明知司马元凶多吉少,可秦瑨不敢停留,拽着姬瑶继续往深处逃。风在耳畔呼啸,斜生的枝桠不停刮擦,饶是如此,没有什么能阻挡两人的脚步。

直到姬瑶体力不支,再也跑不动了。

她瘫在杂草横生的地上,披风早已不知去向,素白的手抚着心口,疯狂地咳嗽着。肺部炸裂般的疼痛让她泪意滚滚,僵死的思绪仿佛这才活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第一次南巡,怎就遇到了反党?

距她几步远的位置,秦瑨倚坐在一株枯树前,染血的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船上乱起来时,他本以为是流寇入侵,随后却发现形势不对,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目标非常明确,除了想杀他,剩余的全部登上了圣驾所在的第二艘船。

他不假细思,持刀往那边冲,一路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才找到了天家。

差那么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先皇仅存的血脉就断了……

秦瑨心有余悸,借着月光看向不远处的姬瑶。

昏暗之中,小小的人儿衣着单薄,一头青丝凌乱垂下,遮住半张容颜,掩唇清咳哀弱怜怜的模样与这死寂山林格格不入,仿佛她才是天地间唯一的活物。

秦瑨望她许久,郁气渐渐堆积在胸口,手中钢刀入地三分,“先前臣百般提醒,这边不宜久留,陛下偏生不听,这下可好,差点就能举行国丧了!”

姬瑶惊魂未定,当即被他的声音吓得全身一凛。

她恼羞成怒地看向秦瑨,“你吼什么?不就是几个反党吗!”

不就是几个反党吗?

她又没死!

可是……

她的大监却不知死活……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姬瑶如坠深海,心疼的喘不上气,泪如落珠般砸在地上。

秦瑨看不清她的面庞,只被她那话气得怒火中烧。

“不就是几个反党?”他抹去脸上血渍,眉眼间蕴满讥诮,“陛下说的真是轻巧,我朝历经五代盛世,如此明日张胆的造反到您这里是独一份儿。论贤明,陛下排不上,论狼狈,您绝对是第一位。”

姬瑶精神恍惚,耳畔回荡的俱是秦瑨忤逆的叱责,还有挥之不去的嫌弃和嘲讽。

她不服,不甘,想反驳,却意外失去了底气。

从小到大,她一直恣肆顺遂,如今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偏生还要面对最讨厌的人……

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怨恨如巨浪滔滔席卷而来,姬瑶泪如决堤,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是天家第一次在外臣面前落泪,声声凄迷,伤心悱恻,然而秦瑨对此没有半分怜惜,只当她是自作自受。

山中一时没了人语,唯有女郎的呜咽声盘旋,幽幽软软,在黑夜里格外突兀。

不多时刺耳的狼嚎声传来,辨不出方向,隐约感觉到就在附近。

姬瑶双肩轻耸,蓦地停住哭泣。

料峭的夜风在此刻拂过,树叶窸窣作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影影绰绰。垂落在她肩上的发丝随风乱舞,偶然拂过她的面靥,一下一下,宛如鬼手碰触。

如此尔尔,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开。

“啊——”

她尖叫一声,顾不得所以,直接爬到秦瑨身边,沾染泥土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臂弯,携着哭腔说道:“够了,别再说风凉话了,你快想想办法,朕不想待在这……”

两人离的近了,秦瑨一侧头便看清了她那张未施粉黛的脸。

她缩在他身边,深深凝视着他,含泪的瞳眸盛满了惊惧和哀求,哪还有半分天子的矜傲?

秦瑨冷脸相待,恨她不成器,埋怨的话在喉头兜了一圈,终是被他咽回肚子里。

“容臣想想。”

他扭正头,循着蛛丝马迹,努力推敲着前因后果。

这次姬瑶难得乖巧,闭上嘴没有吭声,唯有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

往日她讨厌秦瑨,瞧不起他的出身,看不上他的作风,除却上朝不想接近他分毫,可现在漆黑的山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半晌过去,在姬瑶的鼻尖快要贴上那宽厚的肩膀时,秦瑨沉稳有力的声线在夜色中遽然响起:“禁军护驾来迟,不知是被反党拖延,还是被其收买,在这里等援兵风险太大了。我们必须先走,去陇右调兵,直逼长安,讨伐逆贼。”

陇右?

姬瑶愣住片刻,眼前金星一冒,直接昏倒在他怀里。

再次醒来时,姬瑶置身一间四面漏风的木屋里,天光从屋顶的破洞里落下,恰巧照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

她翻了个身,避开刺眼的光线,全身肌理都在酸痛,环视一圈,却未见到那人的身影。

“秦瑨?”

姬瑶心口一揪,撑身而坐时,目光落在身下的榻上。

榻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随意铺着干草,上面灰土激荡,混进天光,变成一颗颗浮游的尘粒,呛人口鼻。

她何曾睡过这么脏的地方?

姬瑶逃也似的下了榻,赶紧掸了掸裙襕。

正当她犯恶心时,秦瑨自门外走进来,襕袍下摆兜着几个野果,右手提着木屋里捡到的黑陶酒壶。

经过昨晚的打斗,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姬瑶相对好一些,只是身上搓破些皮,而秦瑨要严重许多,双手骨节结满血痂,嘴角的淤青浓到黑紫,衣裳里面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姬瑶焦急问道:“这是哪?”

“应该是猎人留下的屋舍,昨个后半夜起了大风,臣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容身之所。”秦瑨把收罗来的东西搁在四方案子上,拿了一个野果递给她,“陛下醒的正好,赶紧用膳吧。”

好个用膳。

姬瑶盯着那半生不熟的野果,没有去接,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朕不饿,你自己留着吃吧。”

秦瑨知她会来这套,也不相劝,兀自坐在凳子上啃起野果。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挑拣拣的,不吃那就饿着。

姬瑶蹙眉看他,心骂他吃相真丑。她绝对不会吃这种看起来就难吃的东西,何况还来路不明,谁知道有没有毒?

然而她肚子不争气,没多久就发出了抗议。

咕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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