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醒来时外面天刚蒙蒙亮,他抽出被姬瑶压住的手臂,蹑手蹑脚来到院中吹风。
梦中的光景极其荒唐,他和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纠缠在一起,那张嫣红的唇里不停唤着“瑨郎”,让人骨头酥麻。
他想看清她的模样,然而却是徒劳,唯有发了疯似的占有她……
秦瑨赶紧晃晃头,打散脑中的艳色。
他不曾有过任何女人,对床笫之事亦不感兴趣,不知为何突然就魔怔了。
就这样,秦瑨在院里一直站到天亮,直到梦境变的模糊,想不起细节,躁郁的心方才恢复平静。
用完早膳,秦瑨和姬瑶经过商量,决定今日就启程。莫岭村离事发之地太近,多待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在众多地方官员里,秦瑨挑选出一位接应之人,那就是通州刺史高逊。这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性情仁厚,值得信任。他们只需一路往西,赶往山南西道的通州就行了,届时再由高逊派人将他们送到陇右。
巳时,刘昇兴师动众的送来了驴车。
客套话说了一番,秦瑨欣然收下,两相权衡后放弃了那匹抢来的老马,怕它走不了多远就一命呜呼了。
得知两人要离开,村民们纷纷挽留,皆被他们婉言谢绝。
因着没什么家当,他们收拾的很快,包袱里只有抢来的钱财和村民送来的两身换洗衣裳。
临行前,刘玉芝站在人群中遥望秦瑨刚毅俊朗的脸,眼圈越来越红。
她今日特意描着淡妆,穿上了最体面的襦裙,本想邀请两人到家中用饭,一展厨艺,谁曾想他们走的这么急迫。
就这么错过了吗?
她心有不甘,踟蹰万千,决定拼上一把。
借着秦瑨检查驴车的空档,刘玉芝悄悄凑到他身边,脸上薄薄的面皮染着一层粉泽,细声道:“秦大哥,你……你可有婚娶……”
启程
◎想杀我,先回你的大明宫再说。◎
秦瑨握着缰绳的手一顿,随后继续理顺,只当作没听到,看都没看刘玉芝。
话起个头,他就知道后续,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天真多情。
果不其然,刘玉芝见他不吭声,变的急切起来,口不择言地表起心意:“秦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跟你走,为妾,为奴,我都能接受……”
这话把秦瑨逗笑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踅身正对她,“你阿耶知道吗?”
“不知道,只要我愿意,他不会阻拦的。”
春风裹挟着花香吹拂而过,刘玉芝微微仰起的脸单纯清秀,眉眼间写满了崇拜。
可这些并不足以打动秦瑨。
他面上波澜不惊,嗓音亦淡漠无情:“我出手是因为有利可图,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救你也只是顺道。别被假象迷惑了心智,忘掉真正在乎你死活的阿耶。”
这话撕扯着女儿家的薄面,刘玉芝抿紧唇,眼眶逐渐聚起盈热。
“家中妻妾众多,实在供养不起,多谢抬爱了。”秦瑨对她揖礼,转而看向姬瑶,眸中盛满了春日温暖的阳光,“瑶瑶,走了。”
姬瑶正跟沈霖说话,身穿他相赠的半旧襕衫,皂色宽袖,头绾单髻,依旧作男儿郎打扮。
听到有人叫她“瑶瑶”,她澄澈的眼眸禁不住荡出一丝涟漪,自阿兄和阿耶离世,这世间在无人再叫过她的小名。
姬瑶神色微妙,心里莫名亲切,难得以礼相待:“这就来了,瑨郎。”
这声突如其来的“瑨郎”,让秦瑨回想起了本已遗忘的梦境,牙都快酸掉了。
四月芳菲,天气回暖,他如同置身数九寒天,全身汗毛都立起来。
姬瑶浑然不知,终于要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她高兴地与沈霖道别:“我要走了,你好好考试,来年我们长安再见。你的衣裳,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沈霖深深看了一眼她如画般的容颜,“小娘子一路保重。”
姬瑶对他笑笑,踅身跑到秦瑨身边,随他一起对众人揖礼。
秦瑨道:“这几日多谢乡邻们照拂,家中还有要事,我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保重!”
“秦大哥保重!”
秦瑨扶着姬瑶坐上驴车,鞭子一挥,在众人的目送下徐徐离开沈家。
经此一别,或许永无再见之日。
刘玉芝往前追了几步,终是在刘昇的安抚下哭红了眼,爱意的萌种还没来得及生长就被无情掐断了。
甫一出了莫岭村,姬瑶的心境如同脱笼的鸟儿,畅快无比。
她从促狭的车篷里探出脑袋,乌黑眼珠望向春光烂漫的山林,静下心来才发现这边风景甚好。
阳光透过云霭照下,尖刀似的小山重叠环绕,不见边缘,染满了花花绿绿,乡道急缓不定,拐个弯就能看到新的奇峰异峦。
南巡时没看到的景致,在这里看到了。
姬瑶心生怅然,却难抵愉悦,可惜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秦瑨破坏了——
“以后别叫我瑨郎。”
沉郁的话音落地,姬瑶薄面含嗔,一寸寸扭过头,眼神如若暗藏利刃的软鞭子,飕飕朝秦瑨甩过去。
他叫她“瑶瑶”,她都没有嫌弃,那她叫他“瑨郎”怎么了?
没有瑨郎,还有红郎,白郎,数不清的郎,不就是亲和一番嘛,到他这里怎就屁事这么多?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多年来,姬瑶养成了一个习惯,秦瑨不喜欢的,她非要喜欢,两人宛如打了个死结,谁都不服谁。
车轮粼粼,碾压过乡间小路。
她面靥重新漫上笑容,故意喊道:“瑨郎。瑨郎。瑨郎。”
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秦瑨薄唇紧绷,死死攥住革制缰绳,明显在隐忍。
如此还不够,姬瑶细白的柔荑搭上他的宽肩,指腹在那黛蓝衣料上轻轻打着圈儿。
一阵温煦的风拂过,苍穹云影飘移,山峦上的花树窸窣摇动,天下落红成阵。
她轻嗅花香,脸往前一探,珠唇陡然贴近他的耳廓,轻吹一口气,娇如猫吟似的喊了声:“瑨——郎——”
秦瑨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忿然侧头,瞪了一眼姬瑶,手中皮鞭挥起,把驴车赶的飞快。
如此一来,成功堵住了姬瑶的嘴,她在车蓬里摇摇晃晃,心都快要颠出来了。
半日后,终于走到了较为宽阔平坦的道路,姬瑶再也忍受不住,气呼呼跳下车。
秦瑨勒住缰绳,侧头问她:“怎么了?”
“我不坐了!”姬瑶掸去衣袍上的尘土,嫌弃道:“这车也太破了,里面连个软垫都没有,颠的我全身都要散架了。这驴好像也有什么毛病,不停拉尿,臭死人了!”
她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又犯了,秦瑨不禁板起脸,“别胡闹,趁着天色尚早,咱们尽量多走一些,快上来。”
“我不!”姬瑶摇头,“你给我想想办法,让我舒坦一些。”
“上来。”
“不!”
斜风拂过,柳绦簌簌摇曳。两人在明媚的阳光下对峙,有那么一瞬,仿佛又回到了巍峨轩丽的大明宫。
秦瑨心里那叫一个够。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
与人有关的事,她是一点都不干,怕是非得下了黄泉才能捶打捶打她这恼人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