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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节

 

海棠花盛放的时候, 湛君的脸已经很有血色。

然而她还是只在庭院。

每当?她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渔歌总是会劝她,于是她就没有出?去过。

好在有元凌和鲤儿。

元凌走?后他们就不再去先生那里上课, 不过是在?湛君跟前随意认几个字。

诚如元衍所言,他走?后, 元凌确实失落,但是有母亲在?, 他并没有难过太久。他的姑姑告诉他,如果他表现得难过,他的母亲会更难过,所以他很快就做回了无?忧无?虑的元小郎君, 每日奔波在?祖母与母亲之间, 不过祖母已经不大管他,每日只是瞧他一眼, 说几句话就打发他。

儿?子?又上了战场, 方艾又拜起了佛, 万事不管的架势。不过还是偶尔会记起湛君, 遣人?过来?问几句话, 送几样东西。

湛君的客人?只有元希容, 抱着女儿?来?得殷勤。

她时常会同?湛君说起战况,夸赞她的二兄英勇无?双, 而且总是不厌其烦地问湛君对战事的看法。

湛君每次都是笑着摇着头讲, “我?不懂这些的, 我?没有学过。”

元希容说话的时候,她多是在?做衣裳。

身子?略好一些的时候, 她就开始裁布料做衣裳。

天?水碧色的缎,每一针都是她亲手?缝。

只是她到底受了损伤, 很容易乏累,因此衣裳做的很慢。

好几个月才做出?一件。

就要做好了。

做好了,送过去给他。

可是没能?送得出?去。

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空毫无?预兆地泼下金贵的雨。

喧嚣的雨声使人?振奋。

春旱已解,丰登有望。

元佑甚至站到院中?,任冰凉的雨滴打在?他仰起的脸上。

他浑身湿透,却不觉任何的不适,他有的只有无?边的畅快,天?又何止庇佑了黎民?

方艾举伞欲走?入院中?,然而风雨太过,伞没有了用处,方艾全身湿透,恼恨地将元佑拉回了檐下。

元希容早吩咐了人?去抬热水。

她比她的母亲更恼恨,止不住地嗔怨她的父母。

她的父亲只是笑,母亲则指责她失了教养。

她不再回话,瘪着嘴推她母亲到屋中?去。

为这一场甘霖,全城尽是欢闹声。

就在?这人?人?举手?相庆的时候,一匹白马流星一般冲过城门,马蹄挟着风雷之势,在?青石板上踏出?一朵朵飞扬破碎的硕大白花。

白马停在?元氏门前。

人?从马上摔下来?,挣扎着掏出?了怀里的东西,而后立时昏死在?雨中?。

东西送到的时候,元佑尚在?沐浴。

因此是元棹代?他的主人?展开了那一张薄纸。

他要将手?中?那纸上的寥寥的几行字念给他的主人?听。

然而元佑许久没有听见那道熟悉的老迈声音。

他疑惑地看过去。

他那稳妥得用的一生行若无?事的老仆,雪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栗不止。

那纸是三日前由林昌发出?,写的是半月之前的事。

半月之前,元衍佯败,命郭岱领大军后撤牵引敌军,自身则亲率孤军绕道白微山欲直取敌后,然而计谋竟败露,敌军回撤反扑,郭岱立时发兵相救,遭遇敌军拼死阻挠,两军血战三日,均死伤惨重。只是胜负虽分,却再未得到元衍半分消息,敌军传言他与手?下将士早已覆没于白微山深处的断月谷。郭岱屡次遣将往白微山探寻,皆是一无?所获。

两军相交,主帅战死,士气重创,人?心浮动,郭岱无?法,现已仓皇退守林昌。此大事也?,欺瞒不得,遂由林昌发书咸安,翘首待令。

信传到方艾手?里。

方艾一字字地认真读完,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并且了解含义,连成的词句她也?全都是懂的,可是她读到下句就会忘记上句,忘得干净,因此她一直读不明?白,于是连读数遍,始终一言不发。

终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的儿?啊”,僵直着栽下去。

左右赶忙扶救。

元佑也?想过去,然而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元承元泽两兄弟由外赶回了家。

元希容比她的兄弟们知道得更早一些。她同?她的母亲一样,一张纸反复地读,最后哭叫着二兄昏死过去,被使女们抬到了母亲身边躺着。

元泽只读了一遍,读罢高呼绝无?可能?。

“二兄算无?遗策,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岂会败于区区胡奴之手??我?这就到前方去!我?要亲自去找!”

他转身朝门外跑去。

“站住!”

他的父亲仍旧浑身绵软没有力气,喝他的是他的长兄。

元承喊出?了他长兄的气势。

是以元泽虽然在?元承的话音落下之后依然跑出?了好几步,但终究还是听了下来?。

他的眼睛血红而突出?,那是深重的仇恨,同?时闪烁着泪光,满含哀痛。

此时此刻元承无?疑是支撑着元氏大梁的椽。

七年,他在?父亲身边接受着父亲的教诲以及种种实际历练,他早已褪去当?年的浅薄,如今是一块打磨完毕的良玉,触手?温润而有磐石之坚。

他只对他处于盛怒之中?的弟弟说了一句话。

“你便这样去?即使要去,也?要谋定而后动,难道是最前头冲锋陷阵的人?里少了一个你吗?”

而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没有尸身,又怎么能?断定二郎是真的已经身殒?想必是敌军有意散布疑云,为的就是乱我?军心,二郎勇猛无?敌,岂会轻易受困于敌乃至身死?父亲宽心才是,此时万非丧气乱阵之际!”

这样的大事,湛君却不知道。

元凌也?一样不知道。

这是元泽的意思。

“鹓雏是个小孩子?,二嫂身子?未愈……还是暂且先不给她们知道的好,倘若只是虚惊,又何必叫她们平白受苦?”

元佑深以为然,严令家人?务必谨言慎行不能?有半分疏漏,又因湛君是从来?不出?门的人?,此惊天?之事竟真的严严实实地瞒了下来?。

元希容撑过三日,虽仍旧如同?走?尸,但还是捱着往湛君处去了。

她一向去得勤,长久不去,只怕叫人?起疑心,闹出?事情来?。事关重大,她不敢出?纰漏,万一造成了什么不能?挽回的严重后果,可如何同?二兄交待?

鹓雏还是那么小的孩子?,二嫂的身子?受了重创,要好全还早,寻常只是笑得厉害些便会咳……

鹓雏,每天?都是高兴的样子?,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最愿意做的事是玩耍以及哄他母亲开心,这样好的孩子?,这样美妙的日子?……天?怎么能?忍心叫他往后再没有父亲?

还有二嫂,还这样年轻,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不由得伤心起来?,痛苦如同?绳索,缚住了她,并且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湛君早注意到异状,元希容早已无?法粉饰她的悲伤,她痛苦的情绪整个的泼出?来?。

但是湛君没有说话,手?里的衣裳只差两针,她要缝完。

缝完了,理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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