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沈祇便懒得和自己娘亲多说什么。
因着后头雪越下越大,天刚擦黑沈惜就到了家,坐到饭桌上看着穿着深紫色夹袄的眉儿和麻灰夹袄的沈祇头脸儿都齐整干净,一乐呵一人给了两个铜板儿当压岁钱。
这是眉儿头一回有零花钱,自家过日子一个铜板儿恨不得掰了三份花,哪里有余钱的时候。手心攥着铜板儿心里念着家,神色自然也就算不上多高兴了。
吃完饭周氏就让着沈祇带着眉儿出去玩。
除夕时候,有些过得还不错的人家会放了烟火炮仗,自家这两个是太小大人了,周氏巴不得两个人多孩子气一些。
出院子外头正热闹,穿了两个胡同,眉儿就看见三个小子还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头。
“沈祇你可算来了,这女娃就是你童养媳啊?”说话的则是吴氏和李瓦的儿子,李长财。
“可不是么,二婶不是说了他媳妇儿长的好看的不得了。这么好看自然就是了。”这说话的是李墙家的儿子,李长发。
“那完了,长发你媳妇儿被比下去了,看你还天天炫耀。”开口的是对面胡同周家的男娃,唤作周学。
周学这话一说完,眉儿就看见站李长发旁边的女娃有些害怕。
“她叫何花。”沈祇道。
眉儿点了点头。
说是一起玩,但其实也就是两个女娃看着男娃玩,眉儿是不敢碰那炮仗的,火线还那么短,炸到自己可怎么好?侧头看何花,她倒是脸上很有些想试试的意思,眉儿一错眼就看见她手上有伤,就问:“你手怎么了?”
何花不好意思的把手往回缩了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干活的时候是容易伤到,眉儿不疑有他,又道:“你到李长发家里多久了。”
“一年多了。”
“想家吗?”
何花没说话,眉儿也不是爱攀谈的人,就冷了场。
正好一个炮仗被点燃,砰的一声,亮光窜入半空,在眉儿眼中绽放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她看着沈祇面庞如玉,正好少年侧了头,两人对视。
烟花暗了下去,又有远处其他烟花绽放。
这烟花窜过三年,来到了永嘉十二年春。
这年,眉儿十二岁,沈祇十三岁。
、我陪你
永嘉九年,年末,丞相薨逝,战事频发。
永嘉十年,加重赋税,民不聊生。
永嘉十一年,边疆铁蹄踏入中原,水灾泛滥,百姓苦不堪言。
永嘉十二年春,东山镇。
昨日儿个听说码头来了一批三十人左右的流民,是从黄河处一路流浪辗转此地。
因着东山镇日子也不好过,衙门处并未理会,这帮子人便只能在镇子上乞讨为生。
人饿肚子大抵是什么也能干出来的,这两日便听闻有一流民为了几个肉包子,将一妇孺打死。
衙门捕快也不过四个年迈撑场面草草了事,只发了个犯人模样的告示贴出来警告遇见流民不要起冲突,这事儿便再无下文。
流民还是无人管,东山镇却有些人心惶惶。
眉儿如今已有十二,沈家对其还算不错,这三年里眉儿个子窜的很快,直逼周氏,那张脸也褪去了那股子黄,透了白出来。只可惜身子骨看着越发单薄瘦弱,这也是没办法。
加重赋税之后,粮食等物价上涨,即便后院腾出了一片地种菜,也养了两只鸡用来生鸡蛋,但米,油,盐,猪肉等必须品却是愈发贵的让人咂舌。
原本沈家隔三差五还能买了几两肉回来,眼下一算,竟是三月没见荤腥了。
眉儿伺候周氏沐浴之后,将木桶里的水泼到地上,开始洒扫地面。
眉头紧簇,显然就是一副心事模样。
无他,日子难过,挂念家中爹娘,村里头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三年里头只一次苏父趁着年节和眉儿见过一次,只说家中都好便又分开。
那次还是托了沈祇福气,才见着的。
想到沈祇,眉儿就更担心。
日子难过以后,沈伯伯与沈祇时常上山打猎,前日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已有两日未归,再加上镇子上最近因为流民的事儿,也怕回来碰上流民惹了是非。
心事重重,眉儿只能多干些活,好抚慰抚慰内心焦躁。
好在晚间儿,院子门声响起,周氏裹了袍子出来,急急忙忙跑到堂屋门口喊眉儿赶紧开门。
眉儿诶了一声,也是有些迫不及待。
一开门,沈惜和沈祇便窜进了门。
眉儿见两人脸上有喜色,到了堂屋一看,两个人的背篓里收获颇丰。
猎到了三只兔子并一只野鸡还有许多山菇野菜。
这些粮食便省下了许多银两。
“这回可得等风头过去了再去,这两日在家我这心啊,就一直发慌都透不过气。”周氏说着便掉起了眼泪。
眉儿见状,便将东西拿去了厨房,避开了两个大人说话。
沈祇在里头说了会儿话也就到了厨房。
十三岁的少年,个子是比眉儿高了半个头,初见他时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面容越发俊秀,那双眼明亮之外,又生了淡漠,让人觉着他是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眉儿因着此,不大喜欢和他对视。随着年纪的增长,眉儿觉得他身上那股子疏离劲儿都透了冷出来。
且有个毛病越发严重,如今是他的屋子,家里三个人等闲也是不允许进的,须得得了他答应才能进去。哪怕是他换洗下来的衣裳,也不允周氏或者眉儿帮着浆洗。
不然沈祇会发脾气。
其实相处三年,眉儿自认为还是不算和沈祇多相熟,只是说话自在些,也不再像刚来那会儿总小心翼翼的怕他厌恶了自己。
眉儿不了解他,不过这一千多天里也摸明白了一点沈祇脾性,他是有些冷漠在身上的,对人对事都是淡漠疏离,其实并不难相处,但不难相处不等于好接近,那股拒人靠近无形的墙不曾消失,也未曾减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眉儿抬头看到沈祇身后的明月,月光洒在他身上,这个角度看多了一层光晕。
院子传来布谷鸟的鸟叫声,伴随夜风习习,一时白日里的焦躁褪去了一大半儿。
“这几日镇子上可消停?”沈祇道。
眉儿又低下头去整理筐子里的东西,回道:“听说又有个流民抢东西,不过这回被抢的是个男子,只惹了些吵闹并未生了大事儿。”
“嗯,那就好。” 沈祇脱了被在身上的弓箭箭羽,端了小板凳,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就坐在眉儿身边开始剥兔子皮。
那血从沈祇指间流过滴落到地上,红到发黑的血和白到如玉的手在月色下对比映衬,眉儿笑了笑:“你说沈伯伯每出门打一次猎就黑上一些,你为何一直这般白净。”
“羡慕吗?”
“羡慕。”眉儿说的认真,盯着他的侧脸,“我和你比起来还是黄好多,不及你好看。”
“同我有什么可比的。”沈祇扯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扫了眉儿一眼。
十二岁的女娃娃,比三年前脸模子长开了些,不过还是孩子模样。且因着个子高,却又太瘦,瞧着弱不禁风跟个麻杆儿似的,脸色去了黄透了白,又有点楚楚可怜。
沈祇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又放到了手里的兔子上。
一时各自做着手里的活儿,又没了话。
只能听到院子里头的些许声响,眉儿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