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在池骁和邓音辞的聊天记录里,这两行消息有种天地难容的割裂感。
池骁将对话框从上至下扫视一遍,像是亲眼见证了千年妖精改吃素,不禁觉得有趣。
她不会说话,自从结婚以后就隔三差五地给他发消息,文字的画风高度统一,不是提醒他争当池城文明表率,就是转发临城的杀妻案给他给他科普法律,说她哪天要是一命呜呼,警察肯定会把他判作第一嫌疑人。
伶牙俐齿的哑巴,句句不提讨厌他,句句隐晦暗示他是土匪。
池骁都不知道怎么对付如此心机的女人,她骂他,他不屑回复,对峙的形式坚定不移,只要池城还是他说了算,他并不介意欣赏她继续唱独角戏。
唯独今夜反常。
邓音辞鲜少在半夜给他发消息,而且是“求”他。
求,这个字,似乎就不在邓音辞的人生信条里。
她生得蛇蝎冷艳,一贯有自己的气性,偏偏今夜屋逢连夜雨不得不低头,倒是有种青涩的笨拙——
她居然会叫他“骁哥”,名字还打错了。
池骁暂且不跟她计较,指尖划到表情包上。
恶毒女人也用表情包,真是个意外惊喜。
“嗷呜——嗷呜——”
他看手机的时间太久了,牧羊犬都发出低音抗议,一爪子就要踩在手机屏幕上。
“查可,s”
池骁皱眉训狗。
查可是池家公馆养的狗,在土匪窝里呆多了也知道人类社会的高低次序,它敢欺负隋七洲,万般不敢不听池骁的话。
狗爪一抬,邓音辞的消息跟着消失了。
准确说,是撤回。
池骁略微蹙了蹙眉,他很讨厌这种文字在眼前消失的感觉,脱离他的掌控。
若非刚才隋七洲给他看了照片,他定会以为邓音辞是在跟他耍什么新花招。
大部分时候,她面对他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像一条冬眠餍足的小蛇,跃跃欲试准备找他的不痛快;
而照片里的她,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虚弱。
隋七洲见池骁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吓得一愣:“骁哥,你干什么去?”
男人眼神里的目的性很强,懒得和任何人解释动机,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宠物医院的大厅,视线锐利地将环境扫视一遍,见长椅空着,又折返前往急诊室。
他身上是简单的灰色运动服,走起路来却阵阵生风,像是专注于捕猎的夜行者。
晚上的宠物医院有些嘈杂,走廊狭长,急诊室的门紧闭着,地面上的菱白格是窗户透出来的光。
在菱白格第三次被踏碎后,男人终于在某扇门前停下。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诊室内,女人裹着毯子的剪影有几分岁月静好。
“别担心,你没有发烧,脉搏也正常。”
男性医生的手搭在她额头上,又探在她的颈间,动作似乎过分亲密了些。
“刚才眩晕是你太瘦了,例假期多注意休息,我再帮你倒点热水。”
邓音辞病得不轻,手里拿着保温瓶,有气无力地颔首,乱糟糟的发丝莫名显得乖巧。
池骁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眉宇间很快染上戾气,转而看向诊室门口的名牌,像是要把那行名字盯出窟窿来。
急诊医师,姓肖。
“我记得,你的猫是我从我这捡的吧?当年就很小一点,同窝里就它不会叫,长得最瘦,幸好被你抱了回去……”
肖医生叙旧的声音过分亲切,即便隔着一堵墙,也是越听越刺耳。
隋七洲走得慢,转弯就看见池骁身形优越地站在诊室外面,好好一张帅气的脸却充满杀气,把水杯倒扣进绿植盆栽里的动作像是在毁尸灭迹——
“骁哥,你别浇死我的发财树啊!”
隋七洲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也不知是谁惹到了池骁。
隔墙有耳,邓音辞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侧首便撞进男人杀气腾腾的视线里。
池骁的目光笔直犀利,带着某种洞察捕捉的意味,也带着讨厌嫌弃,巴不得离她远一点,又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要她服软。
她明明应该感到害怕,良久,却缓缓牵起唇角。
冷艳的美人,笑起来是摄人心魄的盛开,瞳孔浸着如星碎玉,仿佛赢得了赌桌上的全部筹码,乐不可支地向世人炫耀,极富美丽危险。
她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兴师动众,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戏谑调笑他的心急,不过是一条发错的消息而已——
池少,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回应她的,是男人愤然离开的冰冷背影。
那一夜荒诞的偶遇之后,邓音辞仍然不敢相信她竟然赢了池骁一局。
该不会是她的幻觉?总之不像真实发生的事。
她回味着那一刻的奇妙感,思索着倾家荡产把这事登上池城新闻版面头条的可能性,十年以后也可以拿出来炫耀。
无意中错发的消息竟然被池骁少爷当了真,她邓音辞真是行善积德才等到这一天,也给她跌落谷底的人生平添一丝欢喜。
肖医生医术精湛,除了顺手帮她看病以外,也将猫咪肠胃过敏的病情控制住了,只消在医院留下观察几天,等恢复稳定便可以接回家。
邓音辞心态乐观,可惜钱包经不起消耗,她思索再三,决定把车子卖了换钱。
她的车是贺毓岚送的成年礼物,在出事以前,贺毓岚好歹是一线城市会计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只缺时间不缺钱,除了早年把她交给邓经恺抚养以外,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她。
如今物是人非,邓经恺从曾经那个贫穷赘婿摇身一变成为副厅长,也懒得再对原配妻子和女儿装模作样,她在池城只能靠自己,手里有钱才有安全感。
卖车是个麻烦事,邓音辞不懂行情,还要掩人耳目避免被池骁发现,偷偷拜访好几家车行才谈成交易,办理交接手续的当天还耽搁了一下——
贺枷旭来池城找她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看我?小姨知道吗?”
邓音辞开着车去高铁站接他,免不了受宠若惊。
“学校没放假,我还没跟小姨说。”
贺枷旭戴着顶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坐在她的副驾驶都显得座位小了,但依旧装不下他这颗年轻的心。
邓音辞忽然想起池骁身边那个书卷气很浓的钟洱,他应该跟贺枷旭差不多大,不同的是一个助纣为虐搅动风云,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肯定支持自家表弟更多一点。
“我听说小猫生病了,特意问学兽医的同学要了低敏猫粮,给你送过来。”
贺枷旭订了晚上的高铁票回省城,急急忙忙把该交代的都和她说。
“姐姐,你一个人在池城要多小心,你不能吃海鲜,也会过敏……”
邓音辞仔细听着,把想说的话都咽进肚子里。
她没打算跟贺枷旭解释卖车的事,不想他和贺毓玲听了忧心。
既然和邓经恺做交易的人是她,她就要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困苦风险,不应该将其他人牵扯入局。
贺枷旭来去匆匆,只吃了餐晚饭便要走,临行前又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和他正在做的康复研究有关。
邓音辞的声带在十四年那年出了问题,从此以后发声困难,她自己不积极治疗,贺枷旭却为了她学医八年,一门心思就想把她治好。
“姐姐,猫不会说话,你要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