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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页

 

“你并非她亲子,对吗?”

姜几道的话被打断,面上一片错愕,他眼里的泪没停,嘴角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钦佩说:“先生果然目达耳通,这样的事也能算到。”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母亲从未疼爱过他,从落霞殿到内狱,他从轻狂鲁莽的贵公子变成了人人鄙视的野种,又从一个野种变成了被丢弃的弃儿。

兜兜转转,从始至终,他以为的、他向往渴望的“亲人”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白子瑜屏住了呼吸,她坐在圆椅上,本是极爱干净的人,可此刻连披风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浮云流水十六年,她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那复杂的目光凝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白子瑜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稚嫩可爱的脸和面前阴郁的少年融合在一起。

宁远侯府的尸山血海化成了枷锁,她自愿戴着枷锁负重前行十六年,夜夜都能听见那火海里的惨叫声,可如今才知道,她以为的亡人竟然就在她眼皮之下整整六年。

搅弄风云于无形间,伸手不露痕迹的白子瑜,在这一瞬间,拨开了遮挡在身上的一层云雾,露出了宁姝的底色。

她看着姜几道脸上与岁月一同成长起来的阴郁和伤痕,回想了六年里这个少年始终在角落里惨淡孤单的生长,回想她当初为什么会不喜欢这个孤单而又炙热的少年。

可白子瑜思索许久,却苍白地发现,不论少年是在她的棋盘之外还是棋盘之内时,她手里的利刃从来都没在他的身上手下留情过。这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疤此时都变成了巴掌狠狠扇在白子瑜的脸上,把她扇得无地自容,愧疚难安。

简陋的卧房里地面就是夯实的三合土,那灰尘粘在黑色的披风上,再拿起来也拍不干净了。

姜几道看着白子瑜脚边,觉得自己就像这件披风,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物件儿,如今更是多余。

“她生下的孩子在一个冬天里病死了,那时姜湛的生母已经被抬成外室,为了拢住姜青柏,她让心腹在外面买了月份身形相似的我代替她死掉的儿子。”

“先生,我出身贫贱之家,平白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是不是挺值的?”

姜几道打趣起自己,觉得十六年的富贵真像黄粱一梦。

白子瑜感受到姜几道的心境,这种孤单铺天盖地,可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却紧紧攥着,生生克制住想要拥抱少年的衝动。

因为她不能把辰儿拉进这一片血海里。

他这个年纪本该去看看塞北的大漠孤烟,江南的烟雨绵绵,西州的秋里枫叶染红千里的壮阔。

人心叵测,世事难料,献祭在京都的只有她一人就好,这世间她最牵挂的人,应该代替她去驰骋在祖辈打马踏过的万里江河。

山间激流迸溅的万千心绪变成了隻愿一人的安然无恙。

“生你者弃你,养你者怨你,于权贵里勾心斗角,最终只会泥足深陷。如今京都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梦醒了,不如出去看看,去瞧瞧山间的淡泊与人世里的烟火。”

白子瑜劝他离开。

姜几道不明白白子瑜为何突然转变态度,竟劝他远走。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弃他?

皮肉上的痛苦灼热发烫,姜几道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他咬紧了牙,脸上是冷汗,眼里是湿热的红。

白子瑜捡起地上的披风揽在臂间,她的身影被笼在外面升起的曦光里,与姜几道对视的眸底是相互矛盾的悲悯与释然。

姜几道看不懂她的神色,懵懂如孤兽,像在等着主人的审判。

“秋明即便用一刀撇清了你在世人眼里的嫌疑,可你已经是太后的眼中钉,她想杀你便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法子。”白子瑜从曦光里走近,俯身为姜几道掖了掖被角,说,“我送你去疠岠山修养学习,既是为你避祸,也是望你在山河里释怀那些郁结于胸的命运不公。”

“岁岁良辰,恆昌永继。你唤我一句先生,那我便送你恆昌以为名,白字为姓,从今日起这世上再也没有姜几道,你可愿意?”

白字是他们母亲的姓,姜字最是不能留。

姜几道眼里闪烁,任凭他如何揣测,也没想到白子瑜会对他这般赤诚相待,尤其白子瑜愿意给他“白”字为姓,让他不禁动容。

姜几道转过了头,眼泪滚滚落下。

白子瑜抬手,犹豫片刻抚上姜几道的发髻,长叹一声,说:“京都里党阀相争,杀人不用见血。即便有一日听见我命丧黄泉,你带着孩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山高路远,你代我去看看我去不了的万里山河吧。”

姜几道沉默良久,他的手指紧扣,把脸掩在枕头里,无声呜咽。

伤寒

自秋明和姜几道离开后,心中层层积压的心事放下,白子瑜还没来得及去慈济寺,后院就出事了。

奶娘因为怕受到诘问,所以隐瞒了孩子发热的事实,在土方试过无用的情况下,直到孩子第三天烧到抽搐她才惊慌无措地上报给秋白。

长公主府已经配出了专攻小儿热的方剂,郎中进府,正在小年这一天。

京城里孩子病倒了一大片,白子瑜特意吩咐过奶娘一人照顾孩子,不得外出与人接触,可没想到一个奶娘还是偷偷溜回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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