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可以这么说。”
宁咎微微皱眉:
“西域各国虽然对大梁称臣,但是理论上他们还是国主,魏长青以什么身份联系他们?光是一个魏家哪够他们看在眼里?”
魏家就算是这些年在朝野上手段通天,但是到底就是个臣属,联系西域各国这个名头可不够看。
阎云舟想起那两封信脸色便冷了下来:
“怎么会是魏家呢?魏长青的信中有天子六宝中的一玺。”
宁咎听了这个都有些惊了,天子六宝?这应该是指皇帝的六枚印章吧,这东西是传国有用的,魏长青手中竟然有这样的印信,那就说明是皇帝的意思了。
阎云舟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难掩:
“西域的属国能安分这么多年,是因为大梁的强大,边疆的守军无可匹敌,而现在,李启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告诉属国,大梁内乱,国将不稳,他想借由属国的力量压制北境,让北境腹背受敌,却不知那些属国怎么会白白出兵?
减岁贡都是小事儿,若是北牧和羯族借此机会和西域勾连,这北境若是真的被踏破,这半边之地,那些虎狼又怎么可能还臣服与他?”
这是宁咎第一次听到阎云舟直呼当今天子的名字,从前就是气的再狠,他也不过是来一句“宫里那位”而已,而这一次,他恐怕是真的对现在的那位皇帝失望了。
宁咎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那皇帝糊涂吗?但是他知道李启的做法不糊涂,他只是自私而已,他在乎的从不是大梁的江山,也不是这大梁的百姓,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有他身下的位子。
阎云舟缓了一口气,他只要想到那两封信胸口便泛着堵,他的手肘撑在了一边的座椅的扶手上,按了按眉心,声音中的疲惫再也无从掩饰:
“先帝无论谋略还是贤德,皆不输给从前任何一位君主,朝中也有一位稳坐东宫的太子,这大梁本应该有一位心怀子民的帝王,却是阴错阳差,那高位落在了李启的头上,我知道,只要起势,大梁必将有一段时间的内乱,我一直在犹豫。
我怕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又怕什么都不做才是愧对先帝,愧对先祖,愧对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北境将士。”
阎云舟的脸色苍白了下来,宁咎能够看穿他的疲惫和无奈,抬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臂,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若不是阎云舟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北境的将士失了他将再无活路,他也未必能真的下此决心。
毕竟这这个时代,造反也不是说说而已的,而阎云舟最后真的做了决定,其实也未必完全是为了北境,而是大梁,他知道,大梁再在李启的手上,恐将衰落,国破,遭殃的不会仅仅是北境的士兵。
“你做的没错,李启不配为大梁的君主,他的眼中只有屁股下的龙椅,你听过一个词吗?叫偏安之君。”
阎云舟抬眸,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偏安之君。”
半晌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讥讽,确实,宁咎开口:
“你说过,先端懿太子有明君之风,这天下本就于李启无关,但是世事难料,谁都没有想过先太子会英年早逝,这皇位会落在他的头上,对他来说,这皇位就像是一个天大的馅饼,一下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皇位的诱惑太大了,一旦做上或许就再也无法放下,所以他现在想得不是如何治理好大梁,不是如何让大梁开疆拓土,他想得只有一件事儿,就是继续做大梁的君主,哪怕山河破碎,偏安一隅,他也要做这个皇帝。”
宁咎的目光清醒,阎云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正是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才下了这个决心,纵使让大梁乱上一阵子,也好过从此衰落。
“倒是不想,煜安有如此见解,当真是独到,清醒。”
阎云舟看着他的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和赞叹,这目光倒是看的宁咎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我就随便说说的。”
他上学的时候哪个不上历史课啊,甭管是历史上多牛逼的君主,秦始皇,汉武帝的,哪个他们不是在寝室里一跷二郎腿一个个评头论足的,刚才说嗨了,都忘了这个时代,敢于这样评论帝王简直了,九族都不够灭的。
也就是眼前的人是阎云舟,换一个他今天就可以收拾收拾去了。
阎云舟唇边的笑意清朗:
“哦?随便说说就有如此见解,那煜安若是认真起来,还真是国士之风啊。”
宁咎听出他在打趣自己了,收回了手:
“我还不是看你怪难受的,好心安慰你,你还转过头打趣我,不和你说了,我要洗澡,我要睡觉。”
宁咎站起身不予理他,被他这么一闹,阎云舟方才还有些感慨,落寞的情绪倒是去了大半:
“好,宁少爷要洗澡,睡觉,可要人伺候?”
被炸伤?
宁咎回头,听了这话揶揄地挑了一下唇角:
“王爷伺候?”
阎云舟一摊手: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宁咎凑到了他身边:
“王爷想怎么伺候?我可是要进去洗澡的?”
宁咎一个现代人,论撩他还能输给阎云舟?但是阎云舟也不示弱:
“帮你擦背?”
最后还是宁咎退缩了,低头看了看他的腿:
“快得了,你这会儿站着都费劲吧?还擦背呢?好好歇着吧。”
这一天在伤兵营,宁咎一身难免沾上点儿血污,还有一身的药味儿酒精味儿,不好好洗个澡他也实在是睡不着觉,有阎云舟在,他对洗头就没有那么抗拒了,他出来之后就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享受阎云舟的擦干服务。
阎云舟也知道他累了,给他擦干净了头发,便开口:
“进里面睡吧,这一天累坏了。”
宁咎还维持这儿一点儿理智:
“等你一会儿,给你看看腿上,你快去洗。”
阎云舟刚想说不用,宁咎便将他给推了出去,随后便吩咐人将熬的浓浓的姜汤拿进来。
殊不知这一晚上的伤兵营可是分外的热闹,一群人的目光都盯在那个刚刚醒来的孟小虎身上:
“虎子,你知道是谁救你的吗?”
“是王妃和王爷,你都不知道你送进来的时候有多吓人,那箭直直插在你肚子上,我们都以为你没救了。”
“是啊,结果王妃说能救,你知道是怎么救你的吗?”
孟小虎的床前围着一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个脑袋,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孟小虎整个人都蒙圈了,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麻,嘴都有些不听使唤,等到终于可以顺利说话的时候,发现他就被围住了。
“怎,怎么救的?”
“哎,割开了你的肚子,将肠子割了一段下来,啊,对,那,那割下来的肠子呢?”
还有人探头探脑地去找刚才割下来的肠子,孟小虎听完之后脸色白的像纸,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夜之间,宁咎的威名已经在军营中传唱开来,而陷在话题中心的那个人此刻正像是猫儿一样,窝在床上抱着被子等着阎云舟洗澡出来。
阎云舟洗的很快,看着床上那个闭着眼睛还不肯睡的样子,心都软了下来:
“怎么还不睡啊?我腿上没什么事儿。”
他过去看着他骑着被子的样子笑了笑,宁咎睁开了眼睛,这床是真舒服,他懒洋洋地拍了拍一边的地方:
“撒谎都不打草稿,躺下,暗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