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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男人站直身体,长腿朝她迈去,接过她手里的铁锤丢进后尾箱,牵住她手,淡声道:“嗯,结束了就不再回来了。现在,我们回家。”

他们没回新禾府,车子往江边开,直接去他江边的别墅。

江瑟缠着纱布的手洇着血。

上车后,她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停入车库。

江瑟没睁眼,垂着眼睫道:“怀砚哥,你抱我去洗澡。”

陆怀砚看她一眼,下车绕到副驾驶座,抱起她,往二楼的浴室走。

她身上那件风衣早就脱了,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和牛仔裤。

进了浴室,陆怀砚解开两人手上的纱布,慢慢脱她身上的衣服。

热水从头顶的蓬蓬头喷落。

江瑟睁着眼看他。

男人目光静静扫过她身上的伤,随即压了两泵洗发水,给她洗头。

然后是沐浴露和身体。

白色的泡沫徜徉在她的肌理里,散着迷迭香的香气。

这是她喜欢的味道。

大半日过去,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严重了不少,脖颈的勒痕和鞭痕,锁骨和肩骨的斑淤,腰腹那大片软组织淤青还有手腕、手背的割伤。

陆怀砚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道不自觉又放轻了些。

他身上的衬衣和西裤已然湿透,贴着皮肤坠着水。

江瑟掀了掀眼皮,说:“怀砚哥,我不疼。”

“嗯。”

“我把傅韫抓到了,他这一次肯定逃不掉。”

“嗯。”

“怀砚哥,”江瑟手抚上他脸,轻轻地说,“你别生我气。”

陆怀砚沾满泡沫的手倏地一顿。

十几秒的沉默后。

他垂下眼睛,一字一句问她:“上傅韫的车时,想没想过你有可能会失败?万一朱茗璃没背叛傅韫,万一傅韫没喝下啤酒,万一警察不能及时赶到,江瑟,你想没想过你会死?”

江瑟说:“想过。”

陆怀砚轻轻一笑,水珠沿着他下颌一滴一滴坠落。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那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会怎么样?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与我有将来?”

“对你来说,抛下我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我从机场赶过去的时候,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瑟?”

“我在想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请他一定要把你还给我,别对我那么残忍,也别对你那么残忍。”

多可笑。

他一个从不信神的人,在那漫长的半小时里,竟是盼起了神的存在。

那些压抑着发酵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陆怀砚下颌渐渐绷紧,喉结不住颤动。

可他到底舍不得叫她难受,匆匆甩掉手上的泡沫,转身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怀砚哥。”江瑟看着他的背影,“你抱抱我。”

陆怀砚带伤的手贴着玻璃门,稀释掉的泡沫像融化的奶油从他指尖滴落,在玻璃门蜿蜒出一条条细白的纹路。

他驻足喘气。

“我想要你抱我,怀砚哥。”身后的姑娘执拗地又说了声。

陆怀砚慢慢吁出一口浊气。

低头一扯身上的衬衣和西裤,赤着身回去那片热雾里。

江瑟踮起脚,双手揽住他脖颈,轻声说:“怀砚哥,我把十六岁的岑瑟带了回来。”

她将头埋入他肩膀,声音被细碎的花洒声打得支离破碎,“这些水声,再也不是那天的雷雨声了。”

十六岁那年的雷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听不到那片雷雨声了。

陆怀砚心口一恸。

长睫缓慢垂落,左手覆上她后脑,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人活在这世上, 每一日都要失去些东西。

头发、肌肤碎屑、眼泪、信念,抑或是情感。

头发和皮肤会再生,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也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某一刻突然就回归了。

没有拔山涉海的轰烈,就只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忽然就回归。

这一个春夜便是江瑟的这一日。

水淅沥沥落着。

江瑟黑长的发一缕缕搭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不断往下缀着水。

身体和大脑复刻住那三日的记忆, 每一日, 当水从花洒落下来时,她都像是听到了那一片雷雨声。

她曾经同张玥说她们都是从暴风雨走出来的人。

她骗了张玥。

十六岁那年的暴风雨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直到今日。

“抱紧我。”眼睫无力垂着, 布满伤痕的手指也无力垂着, 江瑟的声音很轻, “怀砚哥, 我好累。”

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地走了五年,因为没有抵达目的地,她可以忽略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走。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了,那层束缚着自己必须要坚强走下去的枷锁一旦碎裂,积累了五年的疲乏顷刻间袭来。

陆怀砚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时, 她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浑身虚脱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她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终于从废工厂走出来的江瑟。

而这一次, 他始终不曾离去。

她皮肤里还残留着滑腻的泡沫, 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彻底脱了力的鱼儿。

陆怀砚稳稳托住她, 没叫她有一分一毫的下坠感。

心底的怒火早已被别的情绪压制, 他闭眼将脸贴上她脸。

真是没救了。

他想。

十一岁那年便告诉自己,再不会给任何人抛下他的机会。他不会回头,所有抛下他的人他都不会回头再去找。

独独在她这,一而再地栽跟头。

她一句“抱抱我”,他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头顶的灯光被水打散沉一个锥形光雾。

他们的皮肤被光照亮,像海里两条贴面交缠的鱼。

直到指腹的皮肤起了皱,陆怀砚才将她抵上湿漉漉的墙面,拿下花洒,细细冲走她身上的所剩无几的泡沫。

被抱上床时,江瑟浑身干爽,头发已经吹干了,牙刷干净了,身体的每一道伤口也重新上了药,正在缓慢愈合。

陆怀砚脱掉两人身上的浴袍,将她抱入怀里。

他们在寂静的夜里赤身相拥。

江瑟抬起眼睑看他。

屋子里并非全然的黑暗,黑色窗帘留了一眼细缝,窗外的月亮落了一隙光进来。

男人背光的脸轮廓模糊。

可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于她而言都是清晰的。

便是在全然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清晰描摹出他的轮廓。

这男人或许不知道他出现在地下室,伸手要替她刺下那一刀时,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今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兴许会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带着一身血迹软倒在车里。

又兴许会洗去身上的脏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身裹一床被子,一个人在极致的亢奋与极致的疲惫里慢慢渡过这一夜。

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坚硬的臂膀抱着,用体温熨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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