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蝶花美人图·下」(一)
正是钟家铺子近几个月对账之期。钟圭高氏夫妇与长子伯康连着几天在仓房点货,洪欣莲心疼相公熬夜看账,遂亲自煲了汤,给公婆和相公送去,奶娘留在家中照看孩子,两名仆妇都跟着她,乘坐钟家自己的马车。
这日恰好是九月十六,从钟宅到库房,必经过一条兴茂大街。此乃明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上有座宏法寺,也是明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寺。每月初一初二初三,与十四十五十六几日,寺院附近都有集市,街上的铺子亦有许多优惠。
欣莲不常到这一带,见集市繁华,不由心动。待送汤回来,即在兴茂大街下了马车游玩。
两名仆妇都跟着她。车夫赶着马车预先到街的另一头等候。
欣莲信步顺着小摊看赏,再进各家店铺中逛。两名仆妇成天跟她出来,都知道她的脾气,也有些懈怠——反正即便跟丢了,在果子铺一准能找到大奶奶。她们都是本地平民,帮佣乃为补贴家用,自也有丈夫儿女,亦皆正是好玩好看的年纪,瞧着热闹集市满目琳琅,怎不欢喜?私心也想给自己和家人买点东西,又正应了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道理——都觉得对方紧跟着大奶奶,自个儿可以偷个懒。
一个在木器铺略一住脚。
一个进香料店稍微一转。
两人在皮货摊前打了照面,大眼瞪小眼一定,不由都发问——
“大奶奶哩?”
“不是你服侍着么?”
“不是你跟着?”
到此两人还不觉得什么,光天化日,这么大一个人,怎会丢了?
肯定在果子糕饼铺里。
不然绸缎庄?
再不然卖小玩意儿的摊子?
又不然……
总不能在药铺里。
莫非进庙里了?
可她们到街上的时候已是申时了。寺院过了未时便会关闭大门不再让香客入内。
两个仆妇找到天黑,衙门来人了,整条街都清了,连上临近几条街,加上寺院,每个铺子,每扇门内,都搜过,没有欣莲的踪迹。
直到隔一日清晨,兴茂大街附近的某条小巷口,一个做鲜果生意的店主早起开门,发现门前有个布袋,内里竟是欣莲的尸体。
凶手为什么选她下手?
查案的众人思索多日,难得结论。
史都尉叹道:“卑职无能,当下还想不出凶手因何起意。洪氏确实是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但那天那条街上,年岁与她相近,家境不错的美人也不少。当日洪氏去过的店摊,路上见过的她的路人,都说她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脾气蛮好,应没跟谁冲撞急眼……”a href=&ot; tart=&ot;_bnk&ot; css=&ot;lkntent&ot;
白如依道:“在下以为,在闹市中无声无息掳人,极不容易。凶手并非临时盯上洪氏,而是早有预谋,有合适时机便下手。”
程柏道:“掳人不易与早有预谋之间,似并无直接关联。凶手提前安排路线,或就是想在市集掳一妇人杀之,洪氏恰巧撞进他眼中。没有洪氏,也可能是绿氏黄氏青氏紫氏。”
柳知凝视卷宗:“大帅所言甚有道理,这五名女子皆是在街市被掳走,又无太多相似之处,凶手临时随意从街上的年轻女子中随意挑选,目前看来更为合理。”
白如依把玩酒杯,并未说话。
史都尉打圆场道:“若这样,更难查了。卑职倒希望白先生推想的是真的。”
柳知接着道:“我亦留意到一点,洪氏生前爱吃果脯蜜饯,她的尸身被放在鲜果店外,是否藏有深意?”
白如依转动酒盏的手一定,史都尉道:“禀大人,今日白先生与卑职等,去钟家问话,特意问到这一条哩。”
柳知钦佩地道:“这一点先生果然留意到了。”
白如依道:“某今日顺便问了一下钟家人,洪氏平日里隔几天就要买甜食,买的还不少,她自己岂能吃完?”
钟家人都说,洪氏买了并不是自己吃,家人都有份。吃不完就赏仆妇。她娘家送了她铺面当陪嫁,零花都是她自己的钱。钟家的另两个儿媳颇羡慕乃至有些泛酸,觉得洪氏有钱腰杆儿硬,当然会做人,难怪婆婆偏心眼。
史都尉神色复杂地补充,那些仆妇当他们的面称赞洪氏,并叹息惋惜,但从别处打探得来,仆妇们受洪氏这些小恩小惠,并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她们都是勤快妇人,觉得洪氏就是个会投胎的好吃懒做败家娘们。这些东西反正她也吃不了,白做人情罢了。
提到洪氏平日喜好时,洪氏儿子的乳母含蓄地道:“小少爷一嘴虫牙,大夫说不让吃甜,大奶奶还是买,买了又不让小少爷吃。小少爷急得哭个不住,大奶奶也是心大,还笑嘻嘻的总拿零嘴儿逗少爷。”
另一位仆妇忙找补:“大奶奶极疼小少爷的,多是亲自带孩子,小少爷离了大奶奶一时就哭着找。这些时日,小少爷夜里都睡不着,总问大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话到这里,哽咽不能语。
程柏道:“如此,岂不是又合上了那本美人图册?都以为无干系了。”
美人图册的第一页,洪氏的画像旁,绘着一枝莲花,数片花瓣凋落,题了几行小字——
「欣欣出水自娉婷,吐香含露更多情;一朝享得甘甜尽,何问花好便凋零?」
程柏拍桌:“甘甜,这俩字,不就是说洪氏爱吃甜?!”
史都尉愁眉苦脸叹:“末将也是很晕乎。”
柳知皱眉:“画师甄仁美一直咬定,所有图册中的女子都是鲜戴教他画的。题的字句,亦是鲜戴与他一同斟酌想出。”
程柏挑眉:“姓鲜的怎么说?反正这些人的嘴,轻易不能信。我就说这俩孙子绝不能放!”
白如依道:“之前可能未向大帅禀报详细,鲜戴招得倒是挺痛快,说他确实认得洪氏。是他把洪氏的相貌告诉甄仁美的。”
据鲜戴供认,钟家是明州城内老门老户的人家,他早就认得,亦一早听闻钟家老大娶了个酥嗲嗲的俏佳人。钟宅所在的那一带住的多是小商户人家,女眷大都精明能干,似洪氏这样的女子不多,她又爱出来转悠,街坊间挺多关于她的闲话,说钟家大媳妇真是个蜜罐里养着能享福的女子。
不过鲜戴只见过洪氏一回,可巧就在洪氏遇害前不久,他往街上的一个铺子里送吉祥挂帘,迎面见路边停着一顶小轿,一个小娃在轿边打滚痛哭,一名年轻女子站在近处,旁边还站着两个岁数大一点的仆妇。
鲜戴知道此女肯定是小富人家的女眷,远远瞅着,那女子打扮与身段便不一般,他低头快步走,到近前时深深看了一眼那年轻女子,顿时赞叹,漂亮,怎的就如刚从树枝上刚摘下的荔枝才剥了壳一般的娇艳!不知谁有恁大福气!
仆妇察觉到他的眼神,挥袖驱赶。鲜戴听那娃是在哭喊牙疼,吃糖,灵机一动,从随身背袋中取出一幅卷轴,上前唱念:“牙疼吃不得糖,确实苦得慌。不忙,不忙。夫人少爷请容小的禀,请往此方看,小可这里,有神仙像一张。尊神之圣讳,千古人颂扬,忠义盖寰宇,豪情震霄汉;赤兔咤雷电,青龙斩魍魉;天下谁不知,关帝字云长。不论它,稀奇妖乔精灵怪,还是那,刁钻蛮滑伶俐虫;管教它,神光一点身粉碎,圣容显处湮做灰。三支香一盏水,珍肴蜜糖吃满嘴;长敬礼虔诚拜,子孙万代福自来!”
地上打滚的小娃听他唱着,竟不哭了,那女子掩口扑哧一笑:“哎呀,从没听说关公能治牙疼。”
一名仆妇斜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