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前奏
立在廊檐下。
夜间万籁无声,斜风吹着雪片往屋檐下扑,石砖地已抹上一层薄粉,眯起眼看像人工铺的白毡,尚没有脚印来踏破,完整一片。
她探出去一步,留下一个脚印,为自己的破坏感到自得。
身后门又打开了一点,一只手轻轻地挡住门,周时桉就倚在那门框上,将她看了个饱。
才做过,郁桃眉梢眼角、鬓边颊上,处处流露着春色。
听到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音波破开夜的寂静,像萦绕不散的幽灵,“我可真舍不得你。”
郁桃脚上只穿着毛拖,脚踝光溜溜露在外面,一阵寒风掠过,裸露的小腿打起一个寒战来,这个哆嗦也不全是因为寒风,还有他那神情,说情话时太严肃,直让人心悸。
风把雪花卷到脚边,她蹲下去细看铺了一地的初雪,漫不经心说:“怎么个舍不得法?”
“自然是造一个金笼子好把你关起来,哪里也走不掉。”
他说着,回身往屋内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浅灰色细绒围巾,下一刻,这围巾便圈到郁桃脖子上。
打了两个圈,还有半截从背后溜下去,继续说:“或者打一卷金线,系风筝那样,总之另一头还在我手里。”
郁桃注意力都在手里一捧雪团上,不细究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我不就在这里吗。”
“你觉得美国怎么样?”
“什么?”
风卷走他的话,郁桃听得不太真切。
寒风尽向面颊、鼻尖掠过,围巾上的绒丝也跟着摇曳。
手里捏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雪球,再问他:“哪里怎么样?”
周时桉喉结上下滑动,如何也再问不出口了。
她堆雪人的技术不算好,滚不出规则的圆球,堆在一起有头有身,放在廊檐下,总算也能稳稳立住。
转身去寻能做四肢五官的材料,周时桉踮脚一折,递过来两根树枝,雪人才有了眼睛和手。
摸来摸去找不到鼻子,郁桃干脆把两只黑曜石耳钉摘下,戳到鼻子上。
周时桉脸上浮出一丝轻笑,调侃说:“恐怕是身价最高的两只雪人了。”
两个成型的雪人憨憨地并排站着,几分骄傲地挺胸瞪眼,翘着俩鼻子。
郁桃嘴角浮出笑劲儿来,问:“怎么样?”
周时桉定睛欣赏了会儿,给出很中肯的评价:“凌乱美。”
“你看,像我俩吗?”
“你这手艺……不敢恭维,如果转行,千万不能去捏泥人,要饿死的。”
郁桃换了根小树枝,调整好角度放在雪人鼻子下,像嘴角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歪笑。
回到屋内,才觉得两只手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手掌冻得通红,指尖上还沾了些雪水。
郁桃指尖一直攥在他掌心。
响铃加振动的手机传来呜呜的低响,周时桉才腾出一只手去接,听完关了,两只手都腾走。
“我听个会议。”
郁桃赤着脚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看向窗外冷风呼啸的荒寂和雪白。
转回头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打量桌子后的周时按,他架着手机,戴上蓝牙耳机在听,神情专注。
淡淡的的灯光下,他清瘦的面孔一览无余,隐约有光彩流动。
他叁番几次的欲言又止,俱看在她眼里,只是他总适时地住嘴,郁桃也不问。
这么难得的一个夜晚,不想被扫兴和破坏。
挂了线,周时桉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目光落向沙发,郁桃正歪着头,头发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耷着眼皮,十指欢腾地在手机上忙碌着。
她不玩游戏,那肯定是在打字了。
好奇地问:“你干嘛呢?”
郁桃头也不抬,“对线。”
“对什么线?”
“我喜欢的女演员恋情曝光,和一其貌不扬的过气歌手,有网友在喷。”
周时桉提醒说:“记得用小号。”
郁桃咧出一排白牙:“当然。”
窗外的阴沉中透着一点白光,他细看一眼时间,六点十分。
一会儿就要送她回剧组。
郁桃抬起头,头一回给他提要求:“我要吃早餐,哦对了,能撒点葱花吗?”
周时桉折进厨房,往大塑料袋里翻找,“行。”
食材是昨晚那通电话后让人准备的,他只点名要有番茄鸡蛋和长寿面,袋子里还装着其他面汤佐料。
切碎葱花、兑好汤底,另起一个炉灶,确认水开了才把一把面放进去。
面条吸水变软,缓缓膨胀,等待面变熟的时间里,他探个身子出去看她是不是还在手指翻飞着对线。
恰好撞上她目光,郁桃放下手机站在岛台对面,说:“我们见面也要小心一点,不要被拍到了。”
周时桉把面条捞出来,放到已经弄好的汤底里,根根半透明,撒上葱花,点点头:“确实。”
她眨巴两下眼睛,“我怎么记得你说无所谓。”
周时桉关掉煤气,“我确实无所谓,怕你有所谓。”
舆论能在无形里捅刀子,要是冠上一些不好的名头,影视生涯也要受影响。
分成两碗,搅几下,香气飘出来,弥漫在犄角旮旯。
郁桃往碗里看一眼,面汤清亮,飘散些许葱花,“比昨晚好多了,进步好快。”
又在昨晚的位置坐下。
他声音温和:“嗯,我是学霸。”
两人脸对脸吃面,郁桃呼噜几口后假装不经意地说:“我俩要是被曝光,舆论不好,是么?”
她足足隔了一分钟,才缓慢地从汤碗中扬起脸,盯着周时桉的脸,似乎在等待下文。
碗中蒸腾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游移上升。
周时桉眉眼垂落,前额一缕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哑雷还是原子弹,不确定。”
他是真的不确定,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算单身,但架不住有人故意放大这事。
谈不上清清白白。
周时桉抽出纸巾递过去,手伸到一半,改成上扬,擦去她嘴角的油渍。
隔着纸巾感受到男人指腹的温度,郁桃恍惚觉得他在心虚,这念头一闪而过,连细微波痕也没掠起。
她胸腔有股不清不楚的滋味朝上顶,顶到嗓子眼,把所有声音都堵住。
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是“摊牌”的绝佳时机,明晰边界、划定范围,甚至是……谈判或恃宠要挟,都比不明不白胡想试探要好。
“我们……”
“我送你回去吧。”
周时桉撑着桌沿站起来。
郁桃干笑两声,埋头又吸溜两口,“我还没吃完呢。”
不追问,不挑明,再偷一点这样的模糊暧昧。
不多会儿,司机到了。
两人住的合院套房离停车场有两叁百米的距离,郁桃被周时桉揽着走,风越刮越大,尽管围了围巾、裹紧大衣,仍有碎雪瞅准缝隙往肌肤里钻。
鼻子里出来的都是热气,白白两道直往上升。
进到车里才好一些,油门松动,车滑出去。
清晨的街道上没有几个行人几辆车,好巧不巧,一路遇到的都是绿灯。
郁桃不让他下车送,说是谨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周时桉目送那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折返回酒店。
廊檐下那两个雪人还在,歪咧着嘴,朝他笨拙地伸手。
他小时候也堆过,第二天放学回来,雪人已经白乎乎坍塌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