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节
如此一来,张嫣算是半只脚迈入后宫妃嫔的行列。郡君的身份除了是官员妻母的诰命,更有另一种内涵的意思——皇帝的妃嫔。
一种低位妃嫔。
以萧靖的理解, 在后宫里成为“郡君”的女子相当于临时工,皇帝不满意可以炒鱿鱼那一种。郡君之上,还有才人、美人、婕妤等位份, 女子必须过三关斩六将, 才能熬到贵妃。
乃至皇后。
为了限制再次出现像武则天那样干涉政权的女强人,大宋后宫制度向来严格,妃嫔升迁十分艰难。在宋仁宗一生当中, 他很少给妃嫔大幅度提升位份及其家人的待遇。
唯有温成皇后一人是例外。
入宫八年, 张氏从第七等的郡君升到一等贵妃。至和元年,张贵妃薨逝,当时曹皇后仍在世,张贵妃竟然被官家追封成为温成皇后。
这辈子没有曹皇后,仁宗后宫的诸位御侍皆被遣散,张嫣相信自己未来的路会顺遂的。她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东京城好多人都没想到, 皇帝为庄惠太后守孝三年,后宫空置多年,除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纳了张氏入宫。张氏虽出身清河张氏,生父张尧封曾进士及第, 可是她的父亲张尧封早死不知道多少年, 伯父张尧佐不过是一个小小推官, 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就这?
许多人以为张氏不过如此,可朝中聪明人不少,他们细思极恐——
张氏得鲁国长公主的举荐,方有资格进入后宫。鲁国长公主的驸马都尉狄青升迁延州指挥使,狄青抗击西夏少有败绩,近年来战事未平,皇帝要用狄青的时候有很多。
换句话来说,张氏居然有军中支持。
已经有公主和武将掺和进去,若是张氏能生得一子……她的势力不可谓不可怕。顿时京中众说纷纭,人人皆言这位新晋的清河郡君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有人说:“鲁国长公主不声不响的,竟然谋算至此。她一力扶持张氏,只要有张氏在皇帝耳边吹风,这位公主的恩宠定会更上一层。”
许多大宋公主出嫁之后的日子并不如意,没有人想到鲁国长公主为了讨好圣上,居然亲自给兄长送美人。曾有人拜见过那位清河郡君,言:“是一个极出色的美人,谈吐不俗,诗词音律皆有研习。”
哟,大家一看就知道这位郡君是经过精心培养的,鲁国长公主的做法传出去不好听,奈何它管用啊!
以史为鉴,汉朝馆陶公主和平阳公主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欧阳修得知自己的学生要入宫的消息,脸黑了一整天。他一直用心栽培这个孩子,没想到她竟是,竟是这般——
“贪图虚荣,汲汲营营之人!”
他教给她知识,不是为了让她去讨好某个人的!
欧阳修气得关起门来,连班都不去上,已经持续了三日。夫人杨氏一边替他告病假,另一边劝他:“我看嫣儿从小都是尊师重道的好孩子,要说她入宫是错,夫君怎知这错在她身上,而非在陛下身上?”
欧阳修眉头一皱,这话说得很僭越了。
杨氏的眼睛又不瞎,她知道张嫣进学,她家大人总是陪着。以前她不懂,以为是亲舅甥的关系,后来她才知道,那位是皇帝。
皇帝是闲得没事干吗?他风雨不改地陪着孩子上课,他图什么?
他在好多年前种下一颗树,好等着以后吃果子呢!
杨氏小声骂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定是那位把嫣儿哄了去。孩子那么小,她懂什么?就算嫣儿有错,夫君没把她教好,你这个当老师的要负一半责任!”
欧阳修:“……”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气得他一拍大腿,连声叹气:“唉,唉——”
欧阳修的气消了大半,他除了怪自己,怪张嫣,也怪皇帝。他认为这件事情皇帝必须要负大半责任,要不是有皇帝示意,公主哪里会认张嫣作义女?
这天下午,张嫣捧着礼物,再一次来到老师家中。她进门的时候戴着帷帽,挽起发髻,看起来是已经嫁人的模样。
她是单独来的,没有带上萧靖。有些事情她想要跟老师讲清楚,舅舅在场不合适。
“先生。”她进门先行礼,“自我入宫之后,不能再跟先生继续学业了。”
“你还知道学习?”
欧阳修看着学生这一身打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的手指过来,一直在抖。
“我教你那么多年,你读的书学到哪里去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若想嫁人,我自是会帮你介绍青年才俊……你倒好,自己不声不响把事情办了,如今惹来一身污名!你可知道外面的人说怎么说你的,说你与鲁国长公主勾结图谋,说你是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小人!”
“先生。”
张嫣整个人十分冷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对上欧阳修的眼睛,淡淡地说:“先生以为,我比汉朝的卫子夫如何?比唐朝的武氏如何?比先帝在位时的刘娘娘又如何?”
欧阳修十分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图谋这般大!
她不仅想入宫,她还想当皇后!
卫子夫一个舞姬出身的,她能当汉武帝的皇后。武氏当过唐太宗的才人,她却能当唐高宗的皇后。远的不说,说近的,刘氏早年嫁过一个银匠,本人又没生得一男半女,她依旧能当先帝的皇后。
张嫣就不信了,她比别人差在哪里。怎么别人当得皇后,她就当不得了?
若以出身论英雄,她这一生并非勋贵之女,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她的生父是进士老爷,她虽比不得武氏,可也比卫子夫和刘娥强多了。
张嫣很认真地说:“先生,我想陪在那个人身边,一直陪着他。我自幼跟在他身边,其余的男子一概看不上。即使我不是朝臣心中的国母人选,但我相信一件事情——”
“我的夫君和孩儿,会让我的姓氏落在《宋史》,以中宫之主的身份。”
“先生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的。说不得先生将来会继续教育大业,担任我孩儿的太傅。”
欧阳修:“……”
你可拉倒吧,你咋那么自信?
哪个妃嫔能拍着胸脯说,说自己能一直得宠呢?就算是得宠,又有谁敢肯定自己是太子之母呢?
即使是权倾一时的武则天也险些被废后。
他为学生的志向感到担忧,她胆子和野心有那么大。他怕她在后宫里被人害死,恍恍惚惚之间,他一整晚都睡不好。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着高堂之上,多次力谏君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当真振振有词。
“臣伏见今月八日圣旨,疏决禁囚,特行减降,及军士各有特支。陛下圣慈,本以兴国寺奉安真宗皇帝御容,有此恩旨……然正月八日,是温成皇后周年,故有此特支、疏决1。”我以为陛下在今年正月初八减免囚犯,增加军费开支,是为了给先帝积德。结果陛下为正月初八是温成皇后的周年忌日,所以才有这个决断。
“又见圣驾朝谒万寿宫,又云温成画像在彼,所以圣驾亲临。盖为自去年追册温成皇后之后,朝廷每于典礼,过极优崇2……”陛下亲临万寿宫拜神,典礼十分宏大,不是因为祭祀祖宗,而是因为温成皇后的画像在那里。
“今又闻来日圣驾幸奉先寺酌献宣祖皇帝,外议喧然,又云温成皇后祠庙在彼……托名以谒祖宗。亏损圣德,其事不细3。”我今天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