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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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允棠翻身躺平,感觉眼角有点湿濡,用手背摁了摁,心道:脾气大的分明是他,谁要他喜欢?
次日,封贺砺为检校右威卫大将军的圣旨刚刚下达卫国公府,太后身边的内侍鱼有淼就跟了过来,说太后叫贺砺去太和殿说话。
贺砺私下问他:“鱼给事可知,太后此时召我,是为何事?”
卫国公府是太后娘家,如今只剩贺砺这一个亲侄儿,鱼有淼自是不愿得罪,低声道:“今晨圣人在太极殿视朝,御史何子骥参大将军昨日进城之时在朱雀大街上射伤庶人董玉昆,致其终身残疾……”
贺砺冷笑一声。
鱼有淼有些诧异地止住话头,看着面前高大冷峻的年轻郎君。
“多谢鱼给事告知。”贺砺微微偏首,站在他侧后方的鹿闻笙上得前来,塞给鱼有淼一个瘪瘪的小荷包。
鱼有淼半推半就地收下,心中还纳罕,这荷包又轻又空,也不知装了何物。在袖中轻轻一捏,捏到一枚龙眼大的圆形物件,他微微呆住。
趁着出门的空档,他将东西从荷包里倒出来一看,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果然是龙眼大的一枚明珠,光华熠熠圆润无暇。这么大品相又这么完美的明珠,宫中都少有,价值何止百万?
他自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就在她身边伺候,近三十年宦海沉浮,见过的人收过的礼也算是数不胜数,但头一次见面就给这般厚礼的,贺砺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个。
鱼有淼不由的想起,两年前先皇病危,太后一派在干爹鱼大将军他们的支持下反扑,太子被废,当今圣上复位东宫时,河北道那些当年支持废太子的世家大族,就是当时官任折冲都尉的贺砺带人去抄的。看来除了献给朝廷和太后的那些珍宝财物,他自己留的私货也不少。
“鱼给事?”贺砺瞥了眼这老太监面上的贪婪之色,不动声色地出言唤道。
鱼有淼猛的回神,忙跟了上去,殷勤道:“大将军请。”
大明宫丹凤门前,秦思莞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宫门,听闻身后一阵马蹄声响。
她回头一看,便是微怔。
贺临锋身穿墨绿色窄袖圆领袍,头戴墨玉冠,骑一匹乌云踏雪的黑色骏马,眉目锋锐矫矫而来,既有长安贵胄男子所特有的富贵绮丽,又兼长安贵胄男子所不具备的英武悍勇。
到了近前,他长腿一跨,动作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随行的扈从,目不斜视地往丹凤门去了。
跟在他后头的鱼有淼看见秦思莞站在那儿,本想与她打个招呼,但贺临锋身高腿长走得快,他小跑着才勉强能跟上,便不敢停,只在路过秦思莞面前时对她点了点头。
秦思莞目送贺临锋进了丹凤门,这才回过神来,进而发现自己刚才完完全全的被贺临锋给无视了!
作为丞相长子嫡女,当今贵妃的侄女,她自出生就未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又羞愧又恼怒,问随行的丫鬟:“此乃何人?如此目中无人!”
丫鬟也不知,再看左右,有个押车的小奴上前道:“回娘子话,此人像是昨日刚回长安的卫国公。”
“他就是贺砺,贺六郎?”秦思莞只觉自己一腔怒气瞬间便泄了个干净,心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些羞涩来,她努力绷住表情,向丹凤门内走去。
贺砺来到太和殿,恰逢太子李瑕从殿中出来。
他年才十二,性格温厚相貌俊秀,只右颊上一道极明显的伤疤破坏了这张脸整体的和谐,显得有那么一丝狰狞。
“殿下。”贺砺停住,向他行礼。
李瑕还未见过贺砺,身后的内侍忙上前与他耳语几句,他眼睛一亮,看着贺砺道:“表叔无需多礼。”
贺砺问道:“殿下这便要走了么?”
李瑕点点头,道:“我要去读书了,表叔日后若得空,可常来宫中,祖母常常念叨你呢。”
贺砺应下,来到内殿拜见太后。
太后乃是贺砺父亲的胞姐,今年四十九岁,双鬓已生华发。她与贺砺一脉相承,相貌有几分相似,年轻时也是艳冠六宫的美人。只是这些年过得跌宕起伏,眉间略有刻痕,双眸中带着一抹什么表情都无法掩饰的深沉。
“坐。”贺砺行过礼后,她道。
贺砺在一侧的几案后跪坐下来。
太后看着宫女给贺砺奉上茶水,屏退众人,侧着脸看着他问:“昨日你回城之时,在朱雀大街上用箭射了那董玉昆?”
贺砺颔首。
“为何如此莽撞?你要收拾董家为明芳报仇,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偏偏采取这种最受人诟病的方式?如今御史在朝上参你当街行凶草菅人命。你才刚回来,便叫人抓住这么大个把柄,你说,此事该如何收场?”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贺砺侧首道:“将参我的御史贬黜便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微微蹙眉。
贺砺伸出刚劲修长的双手撑在矮几上,道:“昨日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举,我已与董家和解。苦主都已经谅解我答应不再追究了,这些御史在朝上参我,是为谁出头?他们只看到或是听说我射了董玉昆一箭,不问前情不顾后果,肆意弹劾同僚,给圣上增添无谓的烦恼,这样的御史,不该贬黜么?”
“你与董家达成了和解?何时?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据我所知,昨日董玉昆中箭之后,卫国公府并未有人上门探望。”太后道。
贺砺道:“三姐虽已亡故,毕竟留下一子。我一早便使人与董玉坤的继室方氏说好,只要她好好待我外甥,我每年补贴她五十万钱。如今那董玉昆不过庶人,便是好手好脚,十年也挣不到五十万钱,该如何取舍,方氏自有决断。姑母若不信,此刻可使人去问,看看董家会不会去官府告我。”
“你派人联系方氏之时,便想好了要弄残董玉昆。”太后明白了。
“姑母方才说了,我要报复他的方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唯有这一种,我觉得最是解恨。”
“可若他昨日不来朱雀大街上看你,你又待如何?”太后问。
“姑母以为,来不来,由得他做主么?”贺砺目光清凌凌的,像是一泓刚溺死了人又归于平静的湖水。
长兴坊,孟府,周氏正在库房检点衣料,丫鬟来报:“夫人,隔壁的柳夫人来了。”
周氏忙停下活计迎到前院,只见隔壁的柳夫人阎氏带着她十六岁的小女儿柳明绿和她五岁的孙儿柳文皓并几个丫鬟走进门来,一见周氏便爽朗地大笑道:“嗨哟,我说孟家妹子,你府里是请了什么大厨啊?这香味都飘到我家里去了,馋得我这孙儿连午饭都不想吃,我不管,这事你得负责。”
周氏笑道:“哪有钱请大厨?是他们几个孩子自己支了架子在院子里炙羊肉呢,春芽儿你快带着阿皓过去,去晚了怕就什么都落不着了。”
柳明绿一听,和阎氏打了声招呼,拉着柳文皓就跑了。两家比邻住着,这两年有来有往的,也不认生。
阎氏和周氏也往后院去,阎氏问:“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饭也不做,就让孩子们在院子里炙羊肉吃?”
周氏笑道:“彤娘回来了,她张罗的,反正孩子们都喜欢,就随她去了。”
昨日五辆骡车把孟允棠的嫁妆拉回来,左邻右舍都知道孟家与晏家和离了,阎氏也不点破,只笑道:“你是真疼孩子。”
周氏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岂能不疼呢?她刚出嫁那会儿,我真是夜夜都睡不着觉,担心她受委屈,过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