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转眼这里除了值殿的宫女外,就只剩下了文清辞和谢不逢两个人。
待人走后,少年终于可以离开。
然而失血过多使得谢不逢难以提起劲来,试了几次,他都没能成功起身。
就在这个时候,文清辞终于提着药箱,缓步走了过来。
他轻轻地咳了两声,并不着急扶起少年,而是先俯下身,看向谢不逢的双眼。
文清辞不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但眸中的温柔,却半分不减。
他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无比郑重地说:“一时的快意的确有趣,但是在我看来,殿下的性命,才是最为宝贵的东西。”
文清辞的声音清如碎玉,墨色的眼眸里,写满了认真。
淡淡的药香,不知何时将少年缠绕。
文清辞正俯身同少年讲话。
从谢不逢的角度,正巧能看到他平日里被衣料紧紧包裹着的纤白脖颈,与藏在其下的浅青血管。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太医手指轻擦过自己肩头时,那温暖又柔软的感觉……
但紧接着,谢不逢心间那点陌生的暖意便荡然无存。
也是,如今文清辞只有一只兔子。
若它被打死,那的的确确是一件憾事。
谢不逢的伤虽然深,但是并不复杂。
原主专治疑难杂症,向来不干这种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事。
为免ooc,文清辞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瓷瓶,轻轻放在谢不逢身边,便起身向殿外而去。
可是谢不逢并没有拿起它。
少年瞥了伤药一眼,便咬牙站了起来,就像没看到这东西般,将它绕了过去。
……谢不逢对这种施舍,没有半分兴趣。
随着的肌肉的紧绷、用力,小腿上的伤处再度撕裂。
猩红的脚印,自殿内一路延伸。
但他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滞。
文清辞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中午好不容易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也没有浪费。
“……文先生,前面便是玉光宫了,大殿下暂居于此。”小太监一边引路,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换了只手提。
这里面装着的,除了方才熬好的汤药以外,还有文清辞亲手做的午膳。
宫斗文里,不受宠的妃嫔、皇子公主的吃穿用度经常遭人克扣。
了解套路的文清辞一大早就突击检查了送往玉光宫的膳食,接着发现——膳房果然将好的食材扣了下来,留下的全是难以下咽的肥腻肉块,或不知哪个部位的边角料。
未来大boss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送佛送到西,纠结一番后,文清辞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在原本的世界里,文清辞患有先天性疾病,一出生就被遗弃,直到五岁被一对开中医诊所的老夫妇收养。
养父母工作非常繁忙,他从小就学会了做饭。
只要一有空,文清辞就会将做好的饭菜送到诊所去,直到几年前二老相继去世。
玉光宫是整个太殊宫最偏僻的院落。
这里地势低洼、潮湿,已经有百来年没有住过人。
前朝栽下的树木遮天蔽日,包裹着朱漆已掉的宫苑,明明是正午,却显得鬼气森森。
文清辞将食盒从小太监手里接了过来,他一边轻推宫门一边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个人进去便好。”
没料到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下一秒便有颗石子破空而出,直冲着眼睛飞了过来。
如一道流矢,刺穿空气。
“——啊!”小太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文清辞:!!!
来不及思考,他本能抬手挡在了眼前。
下一秒,指尖随之一痛。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颗石子已经被自己捏在了手中。
如执棋对弈那般。
院内的少年眯了眯眼睛,他略显失望地放下怀里的羊羔:“真可惜。”
谢不逢话语里,没有一丝半点的后悔或是抱歉的意思。
文清辞抬起手腕,缓缓旋转手里的石子,借阳光观察着它:“这是殿下今日的见面礼吗?”
……这一击要是落在眼睛上,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文清辞不但半点也不生气,甚至反朝谢不逢微笑。
少年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不逢抬眸,缓缓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文清辞。
阳光穿过树木间隙,落在少年眸底,将眼瞳映成了浅金色。
如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
此时此刻,谢不逢的耳边只有小太监的叫嚷。
他依旧没有听到文清辞的声音。
哪怕早就明白对方只将自己当做试药用的兔子,他还是忍不住试探。
越是听不到文清辞的心声,谢不逢便越想要破坏眼前人温柔的伪装,越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能让文清辞失态?
文清辞明明就站在他的眼前,可却像飘荡于天边的云。
惹人击碎,逼他化为雨滴,落入泥泞……
文清辞被谢不逢看得头皮发麻。
他丢掉手里的石子,径直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了谢不逢面前的石桌上。
同时忍不住低头,偷偷揉了揉指尖。
原著对这位“仙面罗刹”的介绍,集中在医学部分。
文清辞也是穿来之后,无意间听到宫女聊天才知道,神医谷的暗器与轻功同样闻名于江湖。
前几天他忙着补笔记,没有时间验证。
直到刚刚那条件反射性地一接,文清辞这才确定,传言是真的。
原主的确懂暗器!
差点被石子打到眼睛,文清辞本应该生气才对。
但这个发现瞬间便冲淡了愤怒,使他心情大好,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盒盖打开,清香扑面而来。
文清辞将药与盛满了饭菜的碗碟取了出来:“这是消炎镇痛的汤药,殿下记得尽快喝掉。您伤还未愈,吃清淡一些比较好。”
话音刚落,毛茸茸的小羊羔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它一脸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向文清辞,并“咩咩”地叫了两声。
“小家伙,你也饿了吗?”文清辞俯下身,摸了摸小羊的脑袋。
羊羔像是听懂了他说什么似的,在原地蹦跶了起来。
文清辞又忍不住轻轻地捏了捏它的耳朵。
木质的食盒里,整齐放满了碗碟,里面的菜品精致、丰富,和谢不逢今早见过的完全不同……
汤盅中除了牛骨外,还有当归与人参,这显然不是膳房的手笔。
一个荒谬的想法,自谢不逢的脑海中生了出来:
眼前这些菜,是文清辞做的。
这又是他的什么施舍吗?
“殿下?”见谢不逢站在原地不动,文清辞忍不住起身轻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您不饿吗?”
蓝晴色的药玉手串,随他的动作滑了下去。
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与刺眼的暗紫色指印。
谢不逢移开了视线。
他看到,食盒夹层里放着一根枯枝。
——文清辞曾说,要找一根杨树枝,给兔子磨牙用。
“文先生果然体贴,”谢不逢瞥了满桌的饭菜一眼,随口嘲讽道,“对人和兔子,都是一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