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谢不逢一点一点地将视线,落在了文清辞冰冷的唇上。
……
房间里的油灯还在燃,不时发出噼啪细响,但是这一点灯火,却难以照到帐内。
棉质的床幔,轻轻飘起一角。
苦香自帐内溢了出来。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了一阵阵暧昧的细响……
过了许久,直到油灯熄灭,那声响方才停止。
身着玄色中衣的少年,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再一次点燃了油灯。
他的目光并不悲伤,反倒是温柔而空洞。
太医署这间小院本就上了年头。
曾经文清辞受皇帝重视的时候,偶尔还会有太监来这里,替他整修一番。
但是近来,早已无人关心此处。
风吹雨打之下,木质的门窗有些开裂。
谢不逢刚刚走到灯火边,并有一阵微风穿过木窗的缝隙,向他袭了过来。
连带着,谢不逢注意到,原来外面早已一片大亮,也不知究竟是清晨还是正午。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并回头对躺在床榻上的人温柔嘱托:“时间不早了,我去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不要着急,一会就回来。”
自始至终,房间里都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但是谢不逢却并不在意。
谢不逢轻轻推开木门,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小院中央那棵巨大的玉兰树,转身放缓脚步,向一旁被改作厨房的耳房走去。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寒气,还带来了玉兰花香。
不等少年穿过小院,便有一瓣沾了细雪的玉兰,从树上飘扬落下,坠在了他的脖颈间。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寒意,还有熟悉的玉兰花香。
这香味莫名地使人烦躁。
谢不逢的心,竟然也随之轻轻一痛。
这突然飘落的寒意,就像一只手,差一点就将他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少年脚步一顿,他强行将心中那股不安压了下去,挥手将花瓣自肩头抚落。
谢不逢就这么推开耳房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迫不及防,淡淡的暖意,还有透骨的玉兰花香,在刹那之间如蚕茧一般将他包裹进去。
看似温柔,却在一瞬间剥夺了谢不逢行动,甚至于呼吸的能力。
他呆立在原地,僵硬地移动眼珠,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小炉上。
……炉火还在烧,小炉上静静地坐着一口紫砂小锅。
里面盛着的,是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小泡的玉兰花粥,它被温了一整夜,此刻正是最最香甜的时候。
这锅玉兰花粥,似乎与耳房一起停在了昨夜,还在安静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那是文清辞为我做的……
这个认知,在顷刻之间将少年击溃。
“……”
耳房里没有地龙,寒气全从身下渗了上来,只用一刻便将谢不逢从美梦里彻底唤醒。
谢不逢无声呜咽。
下一秒,他终于不堪重负,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死亡对他而言。
是一场漫长又清晰的余痛。
玉兰花粥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礼物。
……独坐在地板上的谢不逢忍不住缓缓阖上眼睛, 去幻想“如果”。
如果没有宫变,如果没有那支偷袭的流矢。
那么今天早晨,自己会不会和文清辞面对面坐在这里, 喝完这碗玉兰花粥,就回到往昔的模样?
整间耳房里, 只有那附近有一丝暖意。
谢不逢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紫砂锅,浅琥珀色的眼瞳, 被迷茫填满。
他忍不住想……无数个冬夜里,文清辞天还没亮就来到这里淘米洗花,那时的他会不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觉得寒冷?
可是自己, 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说一句“谢谢”。
两人就连分别,也是那么的匆匆。
……昨晚自己太过着急, 想要将文清辞留下, 说的话并不温柔。
会不会直到最后一刻,文清辞仍以为自己在生他的气?
谢不逢天生天养,从来没有人教他应当如何讨好与说话, 从他嘴里说出的语句, 永远都和性子一样,野蛮又生硬。
少年生性桀骜, 过去从不意这一点。
可这一秒,他却无比悔恨。
微风带着一瓣玉兰, 穿过窗落在了谢不逢的手边。
锅里的玉兰花粥的咕噜声似乎变小了不少。
身着玄色中衣的少年, 终于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紫砂锅边。
面对着这一锅玉兰花粥, 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谢不逢舍不得将它吃掉。
继续温在这里, 这锅玉兰花粥,要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彻底地干结。
可若是将它冻在外面 ,又会在顷刻之间失去馨香。
不过是强拖时间罢了。
谢不逢不知道……应当如何将它留下。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拥抱文清辞多久。
钟声低鸣,群鸦四散。
每一下都沉沉地撞在了谢不逢的心脏上。
巨大的震颤将他唤醒。
少年回眸向着窗外看去——此刻,半空只剩下一点细雪还在慢慢悠悠地向下飘。
云层薄了许多,浅金色的日光透过云朵的缝隙刺向大地,正巧落在院里那棵巨大的玉兰花树上。
夜晚其实早已过去。
梦也该醒了。
太医署小院那扇关了一夜的院门,终于被人推了开来。
窄窄的小路上挤满了人,有随谢不逢宫变夺得天下的亲卫。
还有身着素衣、牵着谢孚尹的兰妃,和一脸惶恐的贤公公。
他的视线缓缓从这些群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小路的尽头——那里停放着一口棺木。
谢不逢的心,再次泛起一阵刺痛。
看到他出来,兰妃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小公主的手,缓缓朝他跪了下去。
接着,所有人都跪地不起。
谢不逢忽然想笑。
他想打破这群人强行维持出的平静,问他们朝自己下跪,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再去烧了那口该死的棺材,警告所有妄图逼迫自己的人。
但是最后,却又想起了文清辞留给他的那句话。
——怜取眼前人。
这句话像一段咒语,已在那个夜晚,刻入他的灵魂。
最后竟是禹冠林拢手,颤着声向他说:“陛下,斯人已逝,还是早些入土为安吧……”
本就七十有余的老太医,一夜之间又沧桑了不少。
他平日里说话小心又谨慎,生怕一不留神冲撞、得罪了哪位贵人,就连语气,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
然而今日,禹冠林的声音里,居然满含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谢不逢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了过去:“起来吧。”
起身之后,兰妃缓缓侧身,小声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说:“去将宋先生请过来吧。”
“是,兰妃娘娘。”
不过多时,身着青衫的陌生男子,便被明柳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