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直至此刻,彼时年纪尚小的他,终于明白这样的寂静名叫“死亡”。
文清辞强撑着从床边站了起来。
如果自己早早学医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医术,能再高明一点就好了。
如果自己的手中,真的有传说中的万应灵药就好了……
他的双目一片空洞,心中只有一堆的“如果”在不断地重复。
文清辞对医术的渴求,从未如此强烈。
这几日发生的事,在他的心中飞速过了一遍。
……文清辞隐约知道,松修府出了一件大事。
医馆的老板,暂时无心照顾他,便叫他回家待上一阵再回松修。
他本满心期待,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给爹娘说,甚至还捞了鱼,想让他们尝尝。
可没想回到山萸涧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
——尸横遍野。
……
“咳咳咳……”松修府的长街上,文清辞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的胸肺间生出了一阵熟悉的麻痒之意。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咽喉间竟又咳出了细细的血丝。
幸好有纱帘遮挡,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发现这点异常。
文清辞悄悄用丝帕,拭去了唇边的血污。
但此时他的心脏,仍像被人攥在手中一样,一阵一阵的发紧、泛痛。
刹那间,悔恨交织。
文清辞的唇齿,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身为皇帝的谢钊临,自然不能任由尸体留在殷川大运河畔,他连夜派人将尸首运到了松修府郊外。
为节省时间,尽量缩小影响。
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只随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将他们草草掩埋,完全没做一丁点处理。
——那个地方,就是山萸涧。
松修府本就处于江南,地下河道水系发达。
埋尸之处,位于山脚下,正好在山萸涧的上游。
无数尸骨在地下腐化,污染了地下的河流。
……不过短短几日,便夺去了山萸涧中无数人的性命。
昔日桃园一般的山村,在顷刻之间,沦为一座鬼城。
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外出学医的他。
炽热的阳光从头顶落下,可怎么也晒不暖文清辞的身体。
他好像被记忆拖回了那个寒冷的初春。
垂在身侧的左臂,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
藏在他宽大衣袖中的小蛇,也被这颤抖惊醒,于此时狠狠向他手腕上咬去。
尖利的牙齿刺穿皮肉,在文清辞的小臂上落下了两个深深的血洞,半晌都没有松口。
可是陷入回忆的他,却对此无知无觉,就这样放任那只小蛇在手腕上啃咬。
黑红的鲜血,像根藤蔓,将文清辞的手腕缠绕。
下一刻,绕过指尖,砸向地面。
“啪。”
松修府的长街上摩肩接踵,没人注意到,文清辞的衣摆上,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朵朵刺眼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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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辞和宋君然随人流,走到了殷川大运河河畔。
今日来此地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到得并不算晚,但还是被挤在了人群的最后。
隔着无数道身影,文清辞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山萸涧里面的场景,还在一遍一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小小的孩童,不知道何地才能买到木棺,他只能用草席、被褥,将亲人包裹。
接着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拖向村外的荒地。
最后徒手挖出浅坑,将他们埋葬……
棕黑的泥土,一点点遮住了亲人的面孔。
来不及看清什么,他的视线便被眼泪模糊。
文清辞被太阳照得昏昏沉沉。
他眼前还在一阵一阵地发黑,耳边被“嗡嗡”的声响所充斥。
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似梦非梦。
他似乎看到,有巨大的龙舫,远远停靠在了殷川大运河河畔。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太监尖厉的声音,则被风裹着,四散传开。
《陈罪书》上,写满了谢钊临所作之恶。
谢不逢不但查清了当年殷川大运河溃坝之事,甚至还将山萸涧不为人知的惨案,从时间的厚重灰尘下挖了出来。
不仅如此,文清辞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
原来兰妃的父兄,也是因此而死。
——为了在自己登基十年之际修好殷川大运河,皇帝不顾时任将作大匠的建议,不断下令赶工。
甚至还将他和工部尚书一起,派到了松修府去。
二人到达松修府的当日,便发生了溃坝事件……
他们与河工一起,葬身此处。
“原来如此……”文清辞轻声念叨着。
“怎么了?”宋君然问。
文清辞停顿片刻说:“我曾经在忠贤祠里,见到过那些河工的画像,还有兰妃父兄的雕塑。后来才知道,废帝修建忠贤祠,并非为了纪念,而是为了削减怨气。”
当日在忠贤祠里,禹冠林所言,全是在骗自己。
文清辞的声音略显沙哑,且还在轻轻颤抖。
宋君然终于注意到,师弟的状态有些不佳。
隔着纱帘,看不清他的样子。
但宋君然猜,文清辞的脸上必定没有几分血色。
今日的阳光无比毒辣。
再在这里待下去,文清辞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走吧……”宋君然轻轻对文清辞说,“此时人都聚集在殷川大运河畔,我们现在回去比较方便。”
说完,直接拽着文清辞的衣袖,将人向背后的小街里带。
他拍了文清辞的肩膀:“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放心吧,那小皇帝,一定不会让他老子好死的。”
宋君然虽然不愿意说谢不逢什么好话,但是他向来都爽快承认“谢不逢手段毒辣”这一点。
就像是在呼应宋君然这句话一样。
只等下一秒,他们的耳边便传来一阵尖叫。
“——啊!!!”
文清辞和宋君然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
好巧不巧的是,他们所在的这条小街虽然离运河更远一些,但是小街的地势,却要远远高于方才两人所处的空地。
运河上的一幕,全都落入了两人的眼底。
谢钊临的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甚至于除了尖叫以外,他再也不能发出半点别的声音。
曾是一国之君的他,此时竟然如野兽般,被困锁在狭窄的铁笼之中。
那铁笼的四角,还坠着几个巨大的石块。
运河两岸,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两名士兵将谢钊临带到了龙舫最前端,不再给他半点喘息的时间,便将那铁笼重重一推。
哪怕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文清辞都能从铁笼阵阵的撞击声,还有那绝望的尖叫之中,读出了他的恐惧。
然而最后,尖叫声却在突然间静止。
谢钊临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以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