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是……是陛下。”
顷刻之间,舱内只剩下了谢不逢一个人。
他的呼吸被窗外的波涛拍乱。
布满了伤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向棺木。
接着骤然用力,只一下便将覆在此处的数百斤重的棺盖,推开了一尺之长。
谢不逢颤抖着伸手从一旁端起烛台,向里面照了进去。
下一刻,棺底大亮。
谢不逢随之睁大了眼睛。
“空的……”
身着玄衣的帝王,瞳孔一缩。
这一次他直接将整架烛台塞入了棺内。
封闭了一年的棺木,被彻彻底底地照亮。
本应该放着文清辞旧衣的棺木,里竟空荡一片,什么东西也没有。
谢不逢咬紧了牙关,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缓缓将手,探向了棺底,耐心用指尖感受着木纹的凸起。
谢不逢猛地攥紧手心,沉沉笑了起来。
那笑声不断在棺底回荡,如同痴魔。
下一秒,一滴眼泪猝不及防自他脸颊滑,落重重砸落棺底,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世上哪有衣冠冢里不放衣物的?
宋君然既能千里迢迢赶往雍都,那他必然重视文清辞,绝不可能粗心遗忘入殓。
除非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狂喜如海浪一般,在刹那间席卷而来。
谢不逢在此刻,寻到了又一片新的拼图。
宋君然为什么要这样做?
假如文清辞真的死了,他为什么不肯将师弟的衣物葬在这里,受香火供奉?
谢不逢找不到理由。
反倒……若是文清辞没有死,那宋君然的行为,便说得通了。
毕竟这世上,哪有真的为活人立冢的?
谢不逢缓缓眯了眯眼睛,他将手放在棺盖之前,骤然间青筋暴起,一把便将数百斤重的棺盖推到了地上。
“砰——”
沉重的棺盖落地,瞬间砸塌了一片地板。
旁边的烛火与熏香,也在刹那之间倾倒。
浓重的香气,溢满了整间船舱。
灯火翩摇,照得人心乱如麻。
没有了棺盖的遮挡,棺内的一切全都落入了谢不逢的眸底。
入土一年有余,封闭的棺材内仍一点灰尘都未落下。
只有棺材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一瓣不慎坠落其中,早已干枯的玉兰。
并在不经意间,刺入了谢不逢的眼底。
谢不逢手指微微一颤。
他屏住呼吸,缓缓伸手过去,将那一瓣玉兰捏在了指尖。
残留的香味,就这样沁入了他的心肺。
谢不逢慢慢闭上了眼睛,刚才疯狂跳动着的心也一点一点宁静了下来。
今年初春,他一直待在玉光宫,未曾踏入太医署一步,甚至直接叫人锁住了院门。
那时宫中隐有人谣传,说他或许已经遗忘了文清辞,不再像去年一样执着。
……谢不逢怎么可能忘记文清辞?
他只是不敢去太医署。
不敢再看那一院的玉兰而已。
——找。
谢不逢缓缓攥紧了手中的花瓣。
就算将整个卫朝倾倒,也要找到文清辞的踪迹。
他的呼吸再一次乱了起来。
谢不逢皮肉之下熊熊燃烧着的心火,在这一瞬间化为岩浆,被心脏泵出,由血液传向四肢百骸。
他的心几乎已经认定文清辞还活着。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谢不逢反而不想要什么虚无缥缈的“证据”了,他要彻彻底底地证实此事,寻到文清辞的踪迹!
谢不逢猛地转身,攥着玉兰花,快步向着船舱外走去。
神医谷就在松修府附近,自己派军搜山,还能找不到它的方位?
千人不行,那就万人,万人不行,那就十万人!
可是在舱门敞开,水气扑面而来,无数人跪倒在地向他行礼的那一刹那,谢不逢却又冷静了下来。
……他或许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却是一个天生的猎手。
谢不逢的本能告诉他,自己不能这样做。
若是自己真的将神医谷挖出来,一定会惹得文清辞不悦……
况且搜山的动静太大,或许还没有找到文清辞的踪迹,神医谷便已人去楼空。
宋君然既然敢搞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那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自己一定要耐下心来。
一年多来,谢不逢从未像现在一样冷静。
某些被他忽略了的线索与记忆,也在这一刻清晰了起来。
殷川大运河上的风雨有些大,不过片刻就打湿了谢不逢的大半身体。
见他一直不说话,有士兵忍不住偷偷抬头向谢不逢看去。
下一秒却见,陛下的唇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浅浅的弧度。
如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里一般。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位于松修府的一家医馆。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懂陛下为何提起此地,但还是赶忙将那个地址记了下来。
就在刚刚,谢不逢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巡至松修府时,文清辞曾经受太医令禹冠林的委托,去采买珍贵药材。
彼时他去的并不是松修府那几家老字号医馆,更没有随便找一家便进去询问。
而是带着自己,穿过一条条长街,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家位于背街的医馆,并顺利地买到了禹冠林想要的东西。
文清辞显然对那家医馆很是熟悉、了解,甚至清楚里面售卖什么药材。
虽只跟着文清辞去了一次,但是那地方还是深深地刻印在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山萸涧的指印,应当就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留下的。
假如那真的是文清辞留下来的……便说明他最近一段时间,不在谷内。
“你们几人换上便衣,去这家医馆附近打探,看看最近这一段时间,有无生人到访。”
“若是有,再彻查他去往何方。”
谢不逢压低了声音,缓缓吩咐道:“切记,绝对不可以打草惊蛇。”
“是,陛下。”
士兵领命退下,不过多时就换上短褐,乘坐小舟离开龙舫,顺流向松修府的方向而去。
谢不逢没有撑伞,独自立于被红绸覆盖的船尾,目送着他们离去。
直至此时,他手中仍紧握着那瓣玉兰。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想到文清辞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前,与自己同处一片土地,无尽的悔意与不甘便夹杂而生。
逼得谢不逢几近疯狂。
神医谷内的氛围, 自由而散漫。
文清辞也是后来才知道,神医谷原本连名字都没有,谷外的人这样叫来叫去, 他们索性也如此自称了。
宋君然虽是谷主,但是除了文清辞以外, 其他人他都不会费心去盯。
前阵子清明节,除了文清辞以外,还有几人也出谷去祭拜了故人, 这几天才陆续回谷。
“二谷主您尝,这是登诚府特产的梅子,味道可能还有些涩, 放几天会更好吃。现在外面啊, 还有人用它泡酒,哎……说到这里, 早知道我就买一些回来给您尝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