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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谢太妃只肯给她六安瓜片。

煮出来的茶除了苦还是苦。

煮茶的炉子旁边是药炉。

芙蕖必须摆在自己跟前不错眼的盯着才放心。

竹安和吉照也跟着熬鹰似的守在院里。

谢太妃早晚各来一次,一呆就是小半日,偶尔,芳华长公主也会来瞧热闹。

芙蕖闲时发现,这两位曾经尊贵的女人相处的当真不错,从她们互相的咬耳朵,换手帕,还有窃窃的笑声就能感觉到,骗不了人。

也不知她们是苦中作乐,还是当真乐在其中。

第三日,谢太妃呆到晌时便回去休息,还是贵人的习惯,午后小憩不许人打扰。

芳华长公主便趁这静谧的时光,独自来了。

芙蕖一看便知她是有话单独要说,先把待客的茶给倒上了。

芳华长公主垂首盯着那难以下咽的苦茶,失笑:“回去我让人包些今年的新茶送来。”

芙蕖拒绝了她的好意,说:“也不必,药今晚便煎好了,等他服过解药,我就带他离开这里。”

芳华瞧着她决断安排的模样挺像那么一回事的,揶揄道:“你怎不问他的意思?他可是你主子啊。”

芙蕖转头瞧向房门,眯了眼睛,说:“都趴了,就别想着耍主子威风了,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再说,我要……把他藏在一个没人的地方。”

后半句话,芙蕖是咽在嗓子里说的,芳华并没有听清,不过她也不追究,今日她来,是为了一件自己的事情。

芳华难得犹豫的开口:“栾深回燕京了,你和他打过交道没有?”

驸马栾深是芳华长公主的驸马。

这是一件人人皆知,但又人人忽略的事情。

芙蕖属实不知这二位之间的故事,不便多说话,只问一句答一句,点头说:“我认得他,也打过交道。”

芳华:“他有新妻子了吗?”

芙蕖:“这倒没听说过。”

驸马再娶一定是轰动全城的大事,若是有早闹哄哄传开了。

芳华:“他还爱笑吗?”

芙蕖:“他常常笑,温和儒雅,从不失礼于人前。”

回想栾深的模样,畅怀大笑不曾有,但人前却一直是微笑有礼。

芳华最后问:“他为官一定清廉公正吧?”

芙蕖点头:“那是一定的。”

芳华缓缓舒了口气。

高贵如她,问出这几个问题,竟隐隐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芙蕖顿了一下,说:“公主若想故人叙旧,可以传一封信,我也可代为转交。”

芳华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华裳,说:“不必,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已尽,得知他现在很好,我没有毁了他,就行了。”

芙蕖注视着芳华长公主的背影远去。

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往事啊。

三天熬了一碗又厚又浓稠的药汤出来。

芙蕖端了药进屋,趴在谢慈的枕边,听着他微弱且均匀的呼吸,足足怔神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根苇管,一路上的汤药续命都是依赖这玩意儿,芙蕖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保证一杯也洒不出来。

芙蕖含了一口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味觉是真正恢复了,比十年的陈六安还要苦,芙蕖忍着不适,将药缓缓渡进了谢慈的口中,然后再盯着一点一点全部流进喉咙,放下碗,严冬也出了一身的汗。

喂完了药,她说走就要走,半点也不含糊。

谢太妃听着动静,到屋外看了一眼,倚着门嘀咕了一句:“真能折腾……”

芙蕖充耳未闻,指挥着人把谢慈挪到车上,转头对谢太妃道:“您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谢太妃必然是有,因为她犹豫了,但最终,她只是挥了挥手,意思是打发他们快点走,什么也没有说。

车消失在暮色中。

谢太妃在山门前徘徊了很久,只是想起父亲临死前,叫她到跟前说话的清醒。

那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哄她别哭,却怅然道:“……阿晴啊,你变了。”

谢晴是她的名字,进了宫的女人没有自己的名字,只剩下一个姓氏和名分,很久没有人这样唤她的乳名了。

谢晴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泪珠子不断的砸下来,浸湿了衣襟。

老侯爷说:“爹爹也变了,我们都变了。”

是啊,他们都变了,走着走着就不认识自己了,可凭什么有人可以不变,有人可以在荆棘丛中一如既往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他是不怕疼,还是不怕冷。

她就想看着,他什么时候才能堕落,才能从那高高的圣坛上下来,与她们这些肮脏的灵魂一起共舞。

她等了好久,也用了手段,可都没有撼动他的一丝一毫。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才是对的?

谢太妃与芳华长公主能在南华寺相交甚欢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们都是同一种人,看不惯美好的事物不染尘埃,非要亲手蹂/躏毁掉才会得到一瞬间的快感。

然后被无边的扭曲的寂寞淹没自己。

车离开南华寺,走到山下,车夫放慢了速度,问车里主人,往何处去?

里面传来了掷骰子的动静,半天,芙蕖说了一句:“北。”

于是他们往北走。

天彻底黑下来,前方一个三岔路口,车夫又停了。

芙蕖掀帘出来,蹲在外面,指间夹了三枚骰子,说:“哪个点数大,我们就往哪个方向去。”言罢,三只骰子落到了三个路口前,车夫上前挨个捡回来,指着中间那条路,说:“六点,最大。”

竹安和吉照一头雾水,完全猜不透她要往哪里去。

芙蕖回到车里,习惯性摸上谢慈冰凉的手,此番忽然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她有些开心,说:“随缘,我们就去第一个落脚的镇子里,买下一个院子住着。”

买一个院子没嘴上说的那么容易。

他们第一个落脚的镇叫鹿门镇,也属于燕京辖下,但很偏僻了。

他们在客栈住了一晚,次日,芙蕖就扮做了男子模样,到外面看院子,她要亲自掌眼。第一日没找到合适的,但她找了一个品行信得过的牙人, 第二日,看了好些个院子,敲定了一家小院子。

鹿门镇人少地也少,容易惹眼,芙蕖只想悄悄的找个地方藏起来,谁也别来打扰。

院子买下来,又置办上家具,五天便过去了,谢慈昏睡在客栈中,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好消息是脸上有了活泛的气息,不再像死了三天一样惨白了,身上也起了温度。

芙蕖开开心心的将人挪进了新院子里。

总归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也好像仅仅是停在了好的方向上,并没有快马扬鞭的打算。

芙蕖又继续等了五六日,人依然不行,她终于坐不住了。

谢太妃给她解药的时候交代过,最后的杀招在那一碗解药上,没别的办法,成与不成都等着吧。

芙蕖等来等去,在一个夜里,猛地就焦躁了起来。

一百天已经过了去了一半,还不醒,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好吃好喝好睡了好几天的芙蕖,可能是感觉到生活太平稳,骨子里安耐不住寂寞了,深更半夜心火烧得厉害,站在外面寻摸着想找点东西冷静一下。

正好,降温的东西在这个时候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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