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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而如今这里灯火通明,摆在各处的烛光照在屋子的每一处角落,让我能够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屋内的每一件陈设。

为什么说它是屋子?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间屋子,是一间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的屋子。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摆件、青色的床帐、以及现在正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一手拿着酒一手扶在旁边水晶棺上的人。

这世上绝对、真的、一定没有比这再诡异的画面了!

你敢信吗?这深埋在皇宫地下、天子寝殿下方、不见天日的暗道深处,居然有一间与我府中卧房一模一样,几乎只有微小差别的屋子。

谁敢信呢。

倚在水晶棺上的那个人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与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的我四目相对。

那张我熟悉的脸上没有骄横、没有仇恨,也没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俾睨,他就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我,然后把手里那杯酒倒入口中喝尽。

我心下一松,刚想感慨还好我是鬼梁宴看不见我,就听到那人突然出声道:

“我梦见你了,沈子义。”

“你看,你不肯给我托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梁宴扭头冲着那水晶棺笑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来看向我:“我自己也能梦到你。”

有一年我与梁宴下江南微服出访的时候,一位眼都快盲了的卖绢花的老婆婆,曾夸梁宴的眼里有万种风情,必定是天之骄子,傲然于世的存在。

梁宴非觉得人家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当场买下了对方的所有绢花,要让人家也给我看看面相。我不等那老婆婆展开新一轮的话术夸我,立马拉着丢人现眼的梁宴转身就走。

梁宴十分不满:“让人家看一下怎么了,人家说的多准,帝王之相都能看出来,我还准备让她看看姻缘,你非拽着我走什么。”

“准个屁!”我和梁宴为了微服出巡都乔装打扮,身边也没有什么官员和仆从,我毫不掩饰地,冲梁宴这个不懂市井小贩哄人话术的皇帝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你猜她的绢花为什么做的那么普通还卖得好?都是你这种有钱没脑的冤大头捧的场。”

梁宴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会,又赶上来揽住我的肩,笑道:“我是冤大头?那我们宰辅大人付钱的时候为什么还多付了人家二两银子?看见贫苦的百姓就总想着伸手帮人家一把,沈大人这种默默付出的人应该叫做什么,没钱有脑的冤大头吗?”

“……你话真多。”

“你在床上的时候话可比我多,需要我今晚带你回忆一下吗?”

“滚!”

曾经被人夸过风情,眼里总是真情假意含着各种笑的人,如今望着我的时候,眼底平淡的就像一滩死水,再激不起半点波澜。

梁宴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伸出手虚空抓了一下,又说道:“我梦见你了,沈子义。”

“你说这是哪一路神仙显了灵,竟然真的能让我梦见你。”梁宴嗤笑一声,手下敲了敲那水晶棺。他望着我,却又好像是在对那水晶棺里的人说道:“你知道的,我从前明明不信鬼神的,现今却拜了这世上我所知道的每一个神仙。”

“我求过了这世间所有的神佛,也拜过了许多的邪魔歪道,可是……他们都带不回来你。”

“谁都带不回来你……”

梁宴说着,倚着那水晶棺的边角向下滑,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里蕴起一阵醉意,迷糊地扶着棺材要往起站,又瘫软的跌倒在地。

我手比脑子快,还来不及思考就上前去扶梁宴。伸出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不过是一个不能触碰活人的鬼,操哪门子心多管闲事的要来扶他。

可我那明知道扶不住他的手停在半空,到底是没能缩回来。

梁宴坐在地上,盯着我僵在他面前的手看了又看,突然笑着一伸手,把我一把扯进了怀里。

“果然是梦……梦里你都不会推开我……沈子义,我好疼啊……你留给我的止疼药失效了……我好疼,好疼……”

我一边脑子里混沌的想着“什么止疼药梁宴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一边习惯性的在心里接腔骂道“疼疼疼,疼不死你个狗东西”,一边还要抽空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震惊的思索“他娘的我怎么就能碰到梁宴了”。

我的脑子一团浆糊,还没在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绪,一旁的水晶棺内,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梁宴已经醉倒了过去,靠在我身上没了声响,我强忍着“把这个该死的醉鬼一脑门磕在棺材上碰死算了”的想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梁宴拖到不远处的床榻上去。

这床跟我府里的简直分毫不差,甚至连梁宴娶后那夜缠在床头上,用来绑住我双手,后来还死活不让我取下来的红绸都一模一样。若不是这床边的涂料还未干,我都要怀疑是梁宴这家伙趁着月黑风高,直接去我府里偷过来的。

酒气弥散,烘的我的脑子现在也不是很能思考。一会想到梁宴娶后那混乱的一夜,又想到眼前我无法解释的一幕,思绪跳来跳去,又想起我刚死没两天的马车上,我遗憾不能碰到梁宴而扇他两巴掌的事。

别让等待成为一种遗憾。

说得好。

我抬起手,啪啪给了梁宴两巴掌,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他扔在床上,起身去看那水晶棺里噼啪作响的东西。

望向水晶棺内的那一刻,我心里一直不愿去想,却时不时反复跳在我脑海里的某个想法还是应了验——梁宴从沈府换出来的不是人,是尸体,是本该昨日下葬,如今却躺在这水晶棺里的——我的尸体。

我望着自己那张泛青的脸看了又看,把视线移到放在我尸体旁边,那盏我找了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梁宴手上的,此刻正灼烈燃烧着的长命灯上。

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正是那盏灯的灯芯。

而灯芯每烧下去一点,我就能看到有红线一般的东西从梁宴的体内被抽走,然后通过这盏灯变成金丝,再一缕一缕的送进我的身体里。金丝飘进我的身体一点,随之我便感受到心口的暖流涌上来一点。

这便是我还能作为魂体存在的原因。

这也是我不能投胎转世的原因。

“想投胎,那你就去吹灭那盏灯。”

一脚把我从奈何桥踹回来的神,从一开始就这么对我说道。

我想着这句话,捂住自己的心口,下意识的想扭头去看一眼梁宴,却又在刚侧过脖颈的时候停住。然后压着自己心里的冲动,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把原本偏移的头扭回来,把动摇的目光收回来,伸出手,轻微颤抖着去碰那盏灯。

吹掉它,吹掉它就能去投胎了……

吹掉它,吹掉它一切就都结束了,吹掉它这一世的爱恨嗔痴、仇恨与鲜血就都与你无关了。

你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吗沈弃?你许诺过的四海清平、河宴安宁都已经做到了,你该了无牵挂了才对。吹吧,吹吧,你已经死了,不过是一盏阻碍你投胎的灯,吹了它吧,为自己活一回吧。

吹了它……

我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这一刻红了眼眶,明明死的时候十分潇洒,并没有多难过,而今要吹掉一盏灯,却好像比当初选择自戕时还难以抉择。

但我还是俯下了身。

我靠近那盏灯,动了动嘴,就要呼出一口气来。

那口气呼到一半,还没落到摇曳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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