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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重相逢神多灵迹恤孤儿长冬不枯

 

姑姐还真是对兄弟情有独钟。“想吃在家也能吃。银杏庄是好景致,我跟着老太太逛逛,踩个点儿,明天正好带锡林他们去玩。”北堂岑看了眼天色,无奈道“何况先前还田的事是我在跟,还没有向陛下禀明近况呢。”

“岑姐,此事让我来代劳。”宋珩也随之起身,“倒不必觉得是自己的差事麻烦了旁人,岑姐,你看着就是贵胄的面相,军娘的行事,不妨还是歇着。明日我换身小袄,带闻孟郎一起去,那些庄头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能便宜行事。”

子佩说得倒有理。姬日妍点头,提议道“明儿让军曹乔装一下,远远跟着你。弟妹不能去,一眼看出来不是银杏庄的人,猜就是朝廷派下来的,隔着二里地,人都开始净水泼街了——那两个妮子要是太闹人,你脸一板就完事儿了,回来我揍。”

似乎最近大家都很爱护她,对她格外照顾。北堂岑笑了笑,很坦然地接受,点头答应。不移不争一直在喊妗娘,几人拱手暂别,侍人扶着北堂岑登上马车,往破山观去。

银杏庄依山傍水,明珠般的碧潭名为烛阴湖。据说此地曾有龙,与神斗,龙不胜,破其山而去,遂名破山。北堂岑掀开车帘,不移不争立马凑到窗边,好奇地往外看,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起来。北堂岑笑着,抓着两个孩子的腰带,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积雪映空,她在朦胧的光线中眯起双眼,看见两崖相嵌,如关斯劈,如刃斯立,山鞍间遍生奇石,自然之精萃,鬼斧神工。名与实霎那间遽然一动,好似有人在她眉心轻点,北堂岑乐出了声,这山果然好破。

松枝上的积雪落地,钟声响在山寺上空,清丽和雅,如圣音清唱。

“妗娘,你看天上也有马车!”碧空如洗,不争指着雪白的云朵,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惊喜。一旁的不移也仰着脸看,不自觉地张着嘴,小腮鼓着圆润的弧度,说“还有小狗。”

北堂岑坐了会儿才下车,拄着手杖往三圣庙里走。银杏庄的侍人兴许是习惯于伺候动作迟缓的金老太太,傍着她另一侧身子,徐行善步,让人感到舒适之余,还有种平静的哀感。不移不争早就跑没了影,体力好的年轻侍人在后边儿追得满头大汗。鱼儿和小竹子听见锣鼓声,仰着头望着雪胎,说想去院子里看戏。“带她们去吧,有事儿叫我。”北堂岑笑着摆手,说“晚上来瞧瞧侯夫婿,他和梅婴,说是都挺想你的。”

“是。”雪胎应了一声,微微颔首,道“多谢将军挂怀。”

“妗娘,妗娘!”不移和不争捧着一簇迎春花从后院跑来,争相送她,直抵在她的胸口。“世女和王姎小时候一模一样。”金老太太慈祥地望着,北堂岑俯身接过花束,将世女搂在怀中,青黄的花瓣上已有细微的折痕,澄澈的花香昭彻如玉之在璞。“林老帝师也曾说过,大姑姐幼时很可爱,和现在是两个样子。”北堂岑笑着调侃“真是大人虎变。”

两个世女终于跑累了,怕她们着凉,北堂岑让侍人为其套上小袄,毛绒绒、热腾腾两个粉团子,伸出手要人抱。北堂岑想独自逛逛,金老太太便陪着世女去后院找宋府千金。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旃檀香,偌大的宝殿空空荡荡,北堂岑听见后院满堂欢声,巫祝娘娘背对着她坐在地上编竹筐,将竹篾排列整齐,按照压一挑一的顺序编成一张正方形的席面。

诸事应结尽结,北堂岑终于有回头的时间,数清身上的每一道疤,尽可能地多吃多睡,心情愉悦,使自己康复。她从前想不到愈合是比受伤更痛的事,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她还记得娘和边老将军的教诲:人言道慈不掌兵,但哪怕满手血腥,在离战火远如天壤的净土,也应当重新培育一颗向死而生的草木之心。

周遭喧闹,欢声笑语,儿怜兽扰,时而响起一声炮仗,北堂岑对此恍若无闻。她手捻线香,第一次站在神龛前,山间的清风宛若涟漪,吹起三位母神的天冠。灰烬成团落在她的鞋面,被微风吹去。北堂岑以为自己会感到难以启齿,然而并没有,她将手举过额前,躬身参拜,随后将线香插进香炉,低喃道“娘,边姨。岁岁平安。”

余光影影绰绰,金家的晚辈忌惮大将军的威严,又见她脸容肃穆,神情庄重,恐怕她不似传闻中那样平易近人,并不敢贸然上前。巫祝娘娘将竹席泡进水里揉了揉,用柔韧的藤条收口,将多余的部分剪去,又取来布帛,揉搓成圆条,编成麻花形,固定在竹筐上,作为背带。侍人端来茶盏,捧给北堂岑,怕她不认识,特意介绍道“龙须茶可以清肺降燥,清肝明目,老家主素来喜爱,请将军一尝。”

澄清的琥珀色汤水,北堂岑啜饮一口便搁回文盘,感到思维失衡,问道“这不是玉米须子水么?”就算叫翡翠白玉,大白菜也还是大白菜,多风雅的名字都盖不住玉米须子那股甜不甜、淡不淡的味儿。她将茶杯盖上,问“没放黄冰糖么?”

从前在边家宅,她就不太爱喝玉米须子水,可是卫所常常熬煮,说是平肝利胆,对身体好,让娘们当药喝,能预防骨节湿寒。如果放点糖,也不需要多,两块儿就行,口感会略好些。“将军喝过这个吗?仆还以为这是破山观的特产。”侍人有些意外,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多嘴。北堂岑瞧他脸上神情谨小慎微,出于安抚的意图,笑着解释道“从前戍边,总喝玉米须子水,说是还能养嗓子。”

难怪三位娘来银杏庄这几天,人人都抢着服侍将军。她和别的娘们不一样,分明是威武不移的大司马,平日里言行举止却如此温柔。侍人垂着脸,眼中很有些羞赧的神情,“将军真是见多识广。”他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怕被瞧出来,遂连忙道“仆去东厢问问有没有黄冰糖,叫他们沏一盏新的来。”

放了黄冰糖,她也不爱喝,离开平州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躲不过药膳的追缉?北堂岑总觉得,玉米须子水就跟平日里锡林捣鼓的那些汤饮差不多。党参、枸杞、黄芪、莲子心,什么东西都往茶壶里放,泡出来味道怪怪,倒给她喝。有段时间她甚至还在饭桌上看见药材,冒着热气的白砂锅端上来,锡林说是鸽子汤,给她盛了一碗。没有往常她爱吃的山药、火腿一类的配菜,碗里是沙参、白芷和虫草。

他们似乎总是热衷于食补,希望她保重身体,没事儿养养生。虫草鸽子汤是这样,玉米须子水也是。北堂岑记得自己偶感风寒,鼻子不通气儿,憋得难受极了。他将紫苏和陈皮晒干,新鲜生姜切丝,一起熬煮,把碗搁在她鼻子底下,让她闻闻蒸汽,然后趁热喝。

他小小年纪,对于草药恐怕真的有些天才。当年他姐姐寒积便秘,喉痹痰阻,医娘开的药太温和,根本吃不好。他调脸儿给他姐姐下巴豆,与炮附子、吴茱萸和芫花同用。‘尽管医书上都说,巴、黄,峻利之最者,斩关夺门之将,不可轻用。但是药需要人气运行,否则入腹如藏匿,安然不动。’他清点着桌上的大戟,侃侃而谈‘药得对症,没错,但吃下去能否痊愈,要看肌体神气是否衰败。我姐姐悍勇强实,性格亦峻利,人家吃着是虎狼药,她吃着刚好。但你就不能像她那么吃,罗生姐姐,你的性味平和中正,给你开方子不容易,好在你不常生病。’

那天,院中大雪盈尺,城外夕阳满山。北堂岑跟着他去院子里分拣人参,他说好参能振动中气而无刚燥之弊。北方的参力量雌厚,少偏于柔韧。东南方的雄秽之气烈,嫌于阳刚。他的岁数还那么小,北堂岑讶于他对家学的精通。

命运沉重无常,闪烁不堪。直到很多年以后,北堂岑才忽然意识到,那些美好得千般不实、万种虚嚣的回忆中,有母辈为她们所预备的真实的力量。她走到山门前,远远望着银杏庄的方向,灯笼的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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