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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掩埋在海水中的小路,就好像神明踏着海面般如梦似幻。
池瑜抬头看向灼眼的阳光,眯起眼梢:“火烧断了甲板,绑着我的椅子歪倒了,我倒在断了的甲板上,只要用力一些,或许我就能从甲板上滚落进海里,但很可惜,我不会游泳。”
“我想,淹死总比被烧死好,于是我还是这么做了,被浪拍到了礁石上。”池瑜嘴角带了点笑意,“我运气很好,用礁石摩擦割断了绳子。”
她蜷缩在那块礁石上。
夙夜的浪潮吞没了小径,她遍体鳞伤,被捆绑看管的饥饿和疲劳涌上,烧伤让身体的水分和血液大量流失,海水的盐分不断刺激着伤口。
池瑜能借着星光看见海岸——
那不过只是百余米的距离。
但她同样清楚,自己并不会游泳,哪怕会现在的身体也游不过这短短百余米。
只要天光亮起,随着海面被一寸寸照亮,黑暗被一点点驱散,她会死于脱水,亦或者被男人们发现,被处理。
然而,随着黎明一起到来的,竟然是一条金光璀璨的路。
伴随着阳光铺撒在海面上,海浪从漆黑的礁石上褪去,再璀璨的光也无法照亮那些礁石。
可漫□□霞中,那条漆黑的路却成了少女唯一的生路,她用烧伤的脚赤足踩过浅浅海水。
“我想,那或许是神迹。”
正文完
“所以十年后的这天, 我第一次回到了这里。”池瑜牵着齐清,将海面抛诸身后,踏上礁石。
她原本只是来缅怀十年前逝去的自己。
谁知道躺在深夜星空下, 回溯梦境之时, 竟然见到了令人震撼、又极为似曾相识的一幕。
海面火光连天, 被照耀得如同白昼:“我在想, 那是不是就和十年前一样。”
那是十年前池瑜所不曾看到的画面。
因为十年前的那天, 她正处在烈焰的中心,被人群围观。
“我原本已经睡着了。”池瑜看向齐清,“但被你吵醒了。”
她唇角天生向下,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看不出喜怒哀乐,但齐清能察觉到, 池瑜这时候是想笑的。
齐清面上一热, 回忆起来自己当晚都喊过些什么。
“你们这是违法!是杀人!谁来救救我!”
“照顾我爹?那你们可一定要让齐志强长命百岁!”
“我要他余下几十年, 每天都活在被我索命的恐惧里!”
池瑜观察着齐清的表情。
少女半梦半醒般出神, 片刻后又迅速低下头,心臟狂跳。
池瑜知道, 她这是都想起来了, 微微一笑:“你刚醒来的时候,可是很乖的。”
齐清差点没吓得脚软。
原来池瑜见呼吸都快忘记了, 大气不敢喘。
“你吵一点的时候也很可爱。”池瑜怕她真把自己憋晕过去。
与其说是吵一点的时候也很可爱, 池瑜其实觉得,齐清挣扎嘶喊时的样子更像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还在读高二的女高中生, 本来就不该需要沉静、懂事、体贴。
她本就应该是那样的。
“可我到底是怎么获救的……”齐清又想起了重点。
她在大火中吸入了过多烟雾,昏迷了过去, 池瑜到底是如何把自己救出来的?
池瑜仰头看着正午的烈日,微微眯起双眼, 深邃的黑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很轻,拖着你在海里潜泳一小段距离不是问题。”
她说得很轻松,甚至给人一种满不在乎、轻而易举的感觉。
但齐清心中却抑製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
海水和烈火对普通人来说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更何况那是池瑜。
她曾在这冰冷海水和灼热火焰的包围下,做了一场长达十年的噩梦。
齐清对这种感觉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那样的横祸中侥幸生还后,齐清甚至连走进浴室、打开花洒都需要作一番心理建设。
甚至,她越想越感到一丝寒意。
此刻,齐清终于想起了自己在池瑜家中曾经察觉到的那一丝丝异样。
池瑜的家里,没有任何明火。
香熏用的是蒸汽类的电子产品,而非需要点火的香熏蜡烛。
厨房里烤箱、蒸箱、电磁炉、破壁机应有尽有,唯独没有明火。
池瑜不是神明。
更不是无所畏惧的。
齐清是见过的,池瑜肚子上的烧伤痕迹。
那时候她还不懂这痕迹意味着什么,此刻却早已经心知肚明。
那是将她们荒诞可笑的命运联结的烙印。
池瑜和自己一样,畏惧被刺骨海水包围的寒冷,畏惧死亡。
也和自己一样,害怕溺水的窒息,害怕被火焰包围无处呼吸的痛苦。
可池瑜还是救了她。
冬末寒意彻骨的大海里,她浸泡在曾妄图索取自己姓名的海水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涉入火海,偷走了一个属于神明的少女。
想到那沉沉夜幕下,池瑜纤细的身躯被海水淹没的模样,齐清的心头就烫得快要烧起来一样,莫名的情绪在脑海里盘旋回转,始终找不到出路。
“可……礁石在夜里会被海水吞没不是吗?”齐清还有些许疑惑。
池瑜微笑着看她:“我们躺在这块礁石背面,夜里的风很冷,天上起了雾,没有任何星星,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熬不过这个晚上,那就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