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页
事实证明,齐清的命虽然糟透了,但偶尔也会有幸运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们的存在。
熊熊烈火化作夜幕下的掩护,海风从礁石间呼啸而过,锋利的咸腥气息卷走了人群的呼喊。
那块礁石庇护着她们,直到天亮。
齐清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浅琥珀色的眸子倏然亮了,又很快暗沉下去,在狂喜和忐忑的两极来来回回。
池瑜并非千岁王爷。
但她从来都是神明,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神明。
她甚至愿意永远做池瑜的信徒,并且巴不得池瑜永远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无比虔诚、无比坚定的信徒。
池瑜是她私有的神明。
可她又感到惶恐而忐忑。
“姐姐……”她轻轻喘息道,“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
池瑜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她像极了神明,即使此时此刻,齐清已经非常清晰地认识到了池瑜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类。
“姐姐,你愿意等我吗?”齐清站在冷风中,冷不丁发问。
池瑜不假思索:“等你什么?”
“等我长大,等我和你一样优秀,等我能够站在你身边。”齐清低声道。
齐清知道,现在的她和池瑜差得还很远。
但只要池瑜能等,她一定会追上池瑜的。
海面一片平静,只有日光毫不吝啬地洒落。
池瑜不疾不徐地瞥了齐清一眼:“等你长大的时候,我就老了,你20岁那年,我30岁了,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33岁了,你读完研读完博……”
“姐姐——”齐清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看不到这些,我隻觉得你在我眼里……很漂亮。”
她好像斟酌了一下措辞,从无数个磅礴、汹涌、热烈的词汇里慎之又慎地选择了一个最为含蓄又简单直白的词汇。
“漂亮。”池瑜声音柔和,“漂亮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
一个人的知识、金钱、素养都可以日渐积累。
只有漂亮会日渐逝去。
不管用再多的金钱去堆砌、积累,人总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
远处海鸥鸣叫,时高时低,散在海风中,片刻的沉默后,齐清含糊道:“不,漂亮是最不会改变的东西,哪怕我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只要我看见姐姐,都是第一眼的样子。”
如同雏鸟终其一生追随第一眼见到的母亲。
她眼里的池瑜,永远明艳大方。
“现在的女高中生都这么会说话了吗?”池瑜挪开目光,低声道,“那你知道我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她们站在礁石上,一个身着大红喜服,另一个还穿着巫觋的粗麻布袍,波光粼粼映着两张面孔,又被海浪绞碎。
齐清低头看着海面上的自己,嘴角逐渐垂下:“糟糕还不漂亮的黄毛丫头吧。”
她感觉自己攥紧了手心,既期待池瑜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说得无可反驳。
她太了解自己了。
“你像……初生的玫瑰。”池瑜的呼吸声很轻,“甚至连花苞都还没长出来,只有一根细细的杆杆,几片带刺的叶子。”
她似乎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继续,任由时间缓慢流淌,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但总有一天,你会很漂亮的。”
她投桃报李般,将漂亮二字还给了齐清。
说完,池瑜毫不怜惜身上昂贵的喜服,慵懒地躺在了礁石上。
海藻般茂盛、光滑的长发散开,日光和海浪交相辉映,倾泻在池瑜周身,血红的喜服被漆黑礁石衬得越发刺眼,她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哪怕是倦怠地半闭着眼,依然看起来冰冷锐利。
海风呼啸,又转瞬溜走,齐清注视着池瑜的睡颜。
她很漂亮,但那种漂亮是村里的巫师们最讨厌的漂亮。
巫师们说,锋利的侧颜说明这个人孤高桀骜,薄而下垂的唇是疏远六亲,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说明这个女人并不旺夫,相反,她的命里不会有任何男人。
齐清望着她,心里却生出些许窃喜来。
没有男人。
这很好。
齐清不是很懂爱或不爱的事情。
马惠娟被她的姥姥姥爷用一筐鸡蛋送到了齐志强家,换来了电视、缝纫机和手表。
齐志强打了马惠娟一辈子。
齐清的同学们倒是常常说爱,比如姜小小,总是说着“我一定要在高中毕业前找一个帅哥谈恋爱!”
她的同桌总是会分享和男朋友吵架的小事,每天都会反覆纠结,分手,还是不分。
而当暗恋的人分手时,女同学们总是欢呼雀跃,暗自窃喜。
以前齐清从不明白为了另一个人在绝望和狂喜之间
可她现在好像懂了——
一想到巫师们口中,池瑜的面相命中注定没有男人。
她就为之感到窃喜。
又为窃喜的自己感到可耻。
但紧接着,齐清心底生出更多的苦涩来。
她察觉到了自己心底里那些微妙而难以启齿的想法,却不觉得池瑜会和自己沆瀣一气。
“等你长大的时候,我就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池瑜的花盛开,而自己却是“甚至连花苞都还没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