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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然看上的倒不是黎秋何的财富,而是他公司的进口通路。黎秋何每年从亚洲各地进口茶叶,有些是在產地加工销售第三国,有些先运往第三国加工后再进口,另一些则是将包装好的烘燥茶叶装货柜直接运到美国,整个通路相当复杂。葛然打算利用这个复杂管道走私毒品。

当时美国的毒品主要是从南美洲来的,经过大大小小毒梟们从中剥削,价钱贵得要死品质又差。如果能从老挝、柬埔寨直接走私高质量的鸦片,到埠后再加工提炼,不但品质好而且没有中盘商抽走利润,岂不是发大财?

黎秋何听了葛然的计画,心中踌躇半晌。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选择,不接受的话就得独自面对黑手党的追杀;然而与葛然合作是一条不归路,从此以后便成为一个不法之徒再也回不去普通人的生活了。

葛然没有逼他,对他来说这是一门生意,做生意必须是你情我愿的,否则就是强求也不能长久。黎秋何没有考虑太久,大约抽完一根菸就决定成为葛然的生意伙伴。

「好极了!今后还请黎老闆多关照。接下来咱们处理一下你的麻烦事,给你介绍个人先。三哥,叫康仔出来。」

一个戴眼镜、身形清瘦的年轻人被人从后门带了进来。

「康仔,以后你就跟在秋哥身边。秋哥是我重要的客人,要好好保护他明白吗?」

「明白。」康仔推了推眼镜,那张白净小脸怎么看都不满二十岁。

「阿秋,这小子叫康有为,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你别看他小小年纪像个瘦皮猴似的,手段利索得很,有他跟着不必担心被人暗算,就是来十七八个也不怕。」

黎秋何瞅着眼上下打量面前这小子。这就是葛老大派给他的保鑣吗?那些义大利肥佬一把就能捏死他吧?

「秋哥。」

「你刚出狱,是犯了甚么案子?」黎秋何问。

「杀人。杀了五个。」康有为摘下眼镜,边擦拭边说。

「五个?」这么个瘦皮猴杀掉五个人,黎秋何有点难以置信,心想是杀了五个小孩吧?

康有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补充道:「三个爱尔兰帮的,两个是犹太人,都是毒贩。因为在交易的时候耍花样不得不干掉他们。那时我还未成年,关不了几年无所谓。」

黎秋何这才感受到这小子的杀气,从此他们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这场风波沸沸扬扬持续了一年,死了很多人,终于在芝加哥的卡维佐家族介入调停后,和解了。葛然赔偿义大利人三十万美金,但这一年他从金三角走私鸦片赚来的钱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

表面上葛然是最大的受益者。然而黎秋何也没有浪费这一年,他善用葛然的力量扩张事业版图、建立人脉,很快地从一个求助者化身为葛然最重要的支持者,两人不但是事业伙伴,交情也日渐巩固。

黎秋何在团伙中的地位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潮州人一向有很强的地域观念,正如同葛然说的「不是潮州人就不是人」,照说很难在感情上与他们打成一片。然而黎秋何很懂得「仗义疏财」这一套。

不是吃喝玩乐酒池肉林那种花钱法,那种钱花再多也买不到人心。他总是救人急难──谁家老婆送医院急需医药费、谁家儿子进了警局需要保释金、谁欠了赌债被逼得走投无路──第一个奉上银子救人的总是黎秋何。尤其那些因为吃喝嫖赌、吸毒赌钱所惹上的麻烦事,兄弟们不敢让葛老大知道于是都找秋哥帮忙,他也总是来者不拒。不到几年工夫黎秋何便成为大哥级的人物,成为仅次于葛老大的二把手。

1966年的除夕夜,葛然与黎秋何在关二爷面前烧黄纸,从事业伙伴变成结拜兄弟。从那一刻起他正式成为一名gangster,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年黎秋何三十二岁,认识了十五岁的蜜雪儿。

1966年七月,滨海的公路上有一辆福特野马奔驰着,是他两年前买的新款敞篷跑车。引擎声夹杂海风在耳边呼啸,来自湛蓝海面的微微浪涛声彷彿呼唤着他,十分愜意。

他独自驾车前往费城、巴尔的摩等地一直到北卡的夏洛特,目的是巡视各地的房地產顺便探望当地朋友。这几年他将部分资金从茶叶和鸦片抽出来,转投资到房地產和娱乐场所,获利不小,也结交了东岸各大城的人物,连迈阿密都有他的好兄弟。唐人街秋哥的名气愈来愈响亮。

以他当时的身份这些事其实可以派人去办,但他相信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面对面才能培养感情。对方是不是萌生异心、是否对他的投资有兴趣、还愿意拿多少钱出来、对地盘的大小有没有不满,这些微妙的心理差异不凝视对方的双眼是无从得知的。凭藉着敏锐的眼力与直觉他成功地预测到许多投资机会,也化解掉无数次危机。

他没有带着手下一块儿去,想偶尔来一趟轻松的旅程。像这样吹吹海风、吃路边摊的热狗、静静观察当地风情。平日里耳边总有人不停交谈,从抱怨积雪太厚到洋基队这季的表现,一直到哪个叛徒被人干掉、哪个明星的屁股比较大、谁又有了新情妇……不停听意见发表意见好像对话永远不会结束。即使是黑帮分子也需要偶尔沉淀一下,让自己有种彷彿置身事外的感觉。

在前往夏洛特的路上他临时起意朝东开往海的方向,没想到竟来到「维吉尼亚滩」,一个充满观光客的热闹地方。海风吹来咸咸的味道让他的心情极好,阳光洒在他天生白皙的皮肤上也很舒服。车速不快。在这个轻松的午后他卸下所有警戒,丝毫没有预料到即将发生的危机。

大约一小时后,有辆黑色克莱斯勒轿车渐渐从后方追上。他原以为对方要超车,没想到那辆黑车却与他保持并排,而且朝他一侧的车窗全部降下来。他这才感到不对劲,用力踩下油门,但已经来不及了。

三支黝黑的枪管忽然伸出车外发出凶暴巨响,连发的衝锋枪与散弹枪几秒鐘就将敞篷跑车打成了蜂窝。黎秋何身中数枪,鲜血喷洒在座椅上、挡风玻璃上、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公路上。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丧失意识否则就完蛋了。

笔直的海滨公路完全没有岔路可以脱身,只能一味加速向前衝刺。黑色克莱斯勒继续紧咬不放,不时朝他开枪射击。唯一的逃生工具只有这辆车,然而野马的性能再好被这样扫射一顿很可能随时故障熄火。引擎可能已经受损了,输油管可能被射破了开始漏油,传动轴也可能断裂………他很清楚等到车子熄火就是丧命之时。

他没有花太多时间思考,在黑车再一次追上来时他用力扭转方向盘,撞碎路边护栏后直线衝向悬崖。

他不知道悬崖下方是深海还是礁岩,只能赌一把看看自己运气如何。黎秋何不信鬼神,此刻能帮助他的也就是运气了。

急速下坠的几秒鐘并没有跑马灯似的闪过一生的片断,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

葛然的儿子葛进武,与黎秋何年纪相当。有律师执照的他在团伙中担任军师的角色,地位却落后于黎秋何。别人都认为无论能力和气度他都比不上黎秋何,他却认为那傢伙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葛进武的观点不能说完全是错的,黎秋何的运势的确太好了。

他连人带车坠落的位置,是那前后一百英哩海岸线中海水最深的地方,悬崖又是向海凸出,汽车几乎是直线插进海水里。这是他第一个好运。

其次他虽然捱了好几枪,伤势不能说不重,却没有损及内脏,受创的部位几乎都集中在肌肉与骨头。如果是内脏出血的话一小时内就得玩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游到这片沙滩上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海水里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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