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
身边侍女轻声唤:“苏大将军,公主她——”
苏大将军,苏涅辰!
冷霜雪心口猛地骤紧,腾地睁开眼。
呼吸凌乱,头晕沉沉,瞧着眼前的月白纱幔发呆,半晌摸摸心口,确实还活着。
她活过来了,前尘往事仿若一个梦,想起自己在奈何桥上发下的誓言,忘却轮回,隻为再活一世。
暖阳落在帷幔上,耳边已经传来侍女的细声碎语,纱幔掀开,迎面瞧见暖莺与秋艳笑盈盈走来。
“公主用饭吧,时候不早啦。”暖莺打水过来,跪在边上,“过几天中秋家宴,殿下还要去选裙子。”
“那套水色绿绸的襦裙就最合适。”寒艳用手巾沾湿水,拧干道:“不过咱们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中秋家宴,霜雪愣愣,问:“现在几月?”
两个丫头被问得猝不及防,公主怎么睡个懒觉就傻了,怯怯地回:“八月啊,还没到中秋。”
原来如此,竟然回到两个月前,今日要为中秋家宴选裙子,那昨夜自己才从太极宫回来,父皇刚挑明招驸马之事。
她不自觉笑了笑,脸颊微红,满目春情让身边的侍女更加举足无措,要知道十七公主虽然品行娴德,待下人也极好,但性子天生冷淡,很少露出喜悦之情。
这般小女子的娇羞更是从来没有。
暖莺与寒燕对视一眼,不敢多话,先小心伺候公主洗漱用饭,直到去尚衣局取新裁製的衣裙时,才小声议论。
“公主今儿心情真好,我看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寒艳一边笑着说,“姐姐还担心我嘴碎,你看殿下喜欢的那个样子,没多久满后宫都晓得了。”
暖莺张张口又合上,心里上下打鼓,昨晚公主明明哭到天亮,自己怎么劝都没用,如何睡一觉就大变样。
不过也好,总算能与楚月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结为连理,又是位顶级干元君,小丫头也舒心地笑,“咱们就等着沾光了。”
“是你沾光。”寒艳撅起嘴,眉眼又起了一股风流劲,期期艾艾地:“姐姐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将来就算不在外面开府,肯定也和公主一起,我就不同了,还不知会去哪里。”
好一副娇俏模样,暖莺忍不住捏对方脸,“你这么机灵,公主舍不得扔下。”
“伶俐也没用,妹妹只是个普通人,又没那个什么信引,不像姐姐,是个坤泽,唉——”说罢可怜兮兮地瞧过来,凑近道:“人人都说你们身上有香气,还每个人都不同,我怎么闻不到啊?”
暖莺被她逗乐,伸指尖推对方额头,“小傻瓜,信引可不是谁都能闻到,只有同类人才成。”
寒艳叹口气,满眼艳羡,“姐姐,公主嫁过去,咱们苏大将军,哦不,驸马爷也等于是收了姐姐吧,以后前途似锦,可别忘了妹妹。”
对方脸一红,垂眸瞧两边的桂花,慢悠悠地:“别胡说,苏大将军那样的人品,才不会。”
“怎么不会,他再青年才俊,天下第一,也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干元君呐!历来驸马收侍女的多了,只不过没立外室而已。”
寒艳这丫头的嘴真该捐了去,无所顾忌,再混的话都能说出口,暖莺不吭声,绕过几个攒尖亭子,瞧见屋檐下的散水铺路,转眼就到了尚衣局。
里面的宫女早就等待在外,从公主沉香殿里出来的人,哪怕是小猫小狗也要恭顺对待,何况来的是贴身侍女。
她们两个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五套襦裙,并几副珠宝首饰,带上两个尚衣局的小宫女,一路回到沉香殿。
进门瞧见公主正坐在海兽葡萄纹铜镜边发呆,手里的金簪子夹在指间,游游荡荡,似落非落。
暖莺走到跟前,她方才回过神,温柔地笑了笑,放下那枚已经温热的簪子。
紧接着一番试衣梳妆,公主都极有耐心地配合,她平时最不喜欢化妆打扮,如今却兴趣盎然,望着水绿绸子也能甜丝丝。
谁都能瞧出公主心情愉悦,侍女们也叽叽喳喳起来,不似平日里隻敢安静做事。
最后选了套鹅黄紫金牡丹花襦裙,紫色披帛荡漾,淡施薄粉,口脂轻触,比花窗外盛开的秋花还要娇嫩。
她素来隻穿月白色衣裙,清冷孤傲,这会儿就连衣裳都换了颜色,众人皆会心一笑。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半开的花窗飘入满园香气,霜雪靠在贵妃榻边,看侍女剪了灯,才悄悄打开藏在床边的紫檀柜,取出金丝楠木盒,看到薛涛笺上满是自己前世写的话。
十月初七,太极宫,父皇欲招镇国大将军苏涅辰为驸马,吾宁死不从,无关大将军是非,乃霜雪心有所属,实难从命。
十月——可今日还在八月,原来时光倒流并没有抹去一切,这些字鬼使神差地留下来,谁能料到此时的心情已大变,那会儿悲痛决绝,万念俱灰,俱都一阵轻烟似地散了去。
自己都觉得任性,没搞明白来龙去脉,就丢掉性命。
她至少应该去瞧瞧啊,只需一眼,定能认出来,那双镌刻在心尖的眸子,无论对方一身戎装,亦或只是素服加身,男装女装都无碍,她分得清。
“苏涅辰——”公主轻轻念着,隻三个字也能抑扬顿挫,冷淡的眸子燃起光,情丝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