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
白瑶卿唇角微牵,没有半点怯意,甚至还向前走几步,雪白皮肤触上短刀,一点猩红喷溅而出,吓得霜雪抖了抖。
“殿下想要我的命,随时可以拿走。”
深深眉骨下生出一双幽潭般眸子,满天星光不知何时已落尽,这双眼睛便一下下波光潋滟起来,瞳孔黑珠子似地,眼波荡出又收回,瞬间就把一切淹入黑暗。
魅夜般的人,像梦中出现的魑魅魍魉,却幻化成最迷人的模样,没来由地让人心神恍惚。
霜雪倒吸口冷气,忽地发现自己从没仔细看过她,一直把对方当做母亲的故人,长辈般尊敬,如今细细打量,方才顿悟,以眼前人的容貌品格,哪像个製香坊的普通老板。
下意识咬紧唇瓣,灵机一动,“夫人想死,我便成全你,只不过当年母亲留下几句话,你如今死掉,便永远都不晓得,只能抱憾终身。”
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白瑶卿怔了怔,往事如烟,难道自己不是唯一的知情人,还有什么枝枝蔓蔓不清楚,竟有关雾眉,疑惑地蹙了下眉,并不接话。
眼神却是陡然变了。
霜雪瞧她吃了套,心里得意,先缓缓放下短刀,又转过身,佯装惋惜地叹气,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想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忽地抽泣道:“我也不知是何事,让母亲那样对我讲,兴许是她糊涂了,说我不是父皇的女儿——”
此话仿若晴天霹雳,震得白瑶卿一个踉跄,险些没裂开。
痴痴地瞧着对方颤抖的双肩,在暗夜里哭得人心发冷,仿若被人一箭穿心,血光四射,却又呆呆傻傻,毫无知觉。
心已不是自己的心,人也不再是那个人,恍然若失,半晌轻轻问:“殿下,说的可当真。”
怯生生语气,再不是方才的不可一世,霜雪暗自思忖,晓得已抓住对方痛处。
她掏帕子抹泪,乘胜追击,语气却特意软下来,“这种事,夫人觉得我会胡说,可关系到本公主的身家性命,要么——我刚才能那般着急,想让夫人多说几句,无论如何,总该让我搞明白啊!”
眼尾一挑,目光游离,皎白月光下只能瞥见明晃晃的脸颊,挂着珍珠似地泪水涟涟。
“夫人你说,母后倒底是糊涂了吧,她无缘无故就没啦,我总觉得不对,这几年明察暗访,也听到些流言,却无法分辨真假。”双手搅着帕子,一步步逼近,“夫人,我如今只能指望你。”
夜色深了,耳边已能听见小兽低吼,风吹树叶,张牙舞爪,雪白一片的花丛中生出魅影,这次竟是白瑶卿后退几步,兀自噎住声。
眼前人也沉默,四目相对,半明半暗中隐隐试探,不知是谁,先泄露了心事。
秋日寒凉,尤其是山中,阴森森,湿漉漉,寒意很快侵袭身体,霜雪毕竟怀有身孕,忍不住打个激灵,拉紧斗篷。
脸色不好看,四肢微微抖动。
白瑶卿身为曾经的顶级干元,又自小学医习武,一瞧便知公主身体有异,她总不能让她病着,连忙走过来,安抚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你真想知道过去的事也不难,等明日来香坊,一定如实禀告。”
说罢指尖放在霜雪手腕,习惯性地诊脉,呀了声,一切早已明了,“殿下的身子该好好养着,怎么还乱跑——春陵毕竟是陵墓,不应来的。”
话里有埋怨,语气却温柔至极,听起来在训斥,实则全是挂心。
愈发像个长辈了,霜雪顺势往对方肩膀靠靠,垂下眸子,乖巧得很,“夫人说得对,我这就回去,明日再到香坊拜访。”
身体实在受不住,再说也不能把对方逼急,白瑶卿这个人不好对付,当年事情闹得那么大,人家还能安阳无恙待在京都,即便母亲向父皇求情,绕过对方一命,可绝不会容忍自己爱妃的情人仍留在身边,单凭躲过皇城司的探子就不容易,以前也听涅辰说过,番子有种吃了便转换腺体的药,没准人家就有,万一再来个销声匿迹,她又去找谁。
不如先虚与委蛇稳住关系,如今对方动了心思,拿自己当亲生女儿,不信拴不住。
白瑶卿将十七公主扶上马,自己也骑马跟着,等寻出来的圆陵令与侍卫把霜雪接回去,才转身离开。
天色如墨,山林里的黑夜尤其如此,偶有星光洒下,一点点光圈落在地面,挥毫轻点,斑驳陆离。
她面无表情地瞧着前路漫漫,耳边静得只有马蹄声,偶有几下山鸟鸣叫,风暗压压吹过,一路浅吟低唱。
“你叫什么名字?琼芷,我猜不是你的真名。”恍惚间失神,熟悉的声音响起,柔情百转。
“臣没有名字。”
“没有——”贵妃榻上的女子坐起身,满眼惊奇,身下的石榴裙鲜红如血,顺势垂在榻边,随着春风荡漾,晃了对面人的眼。
随即痴痴笑着:“哪里有无名无姓之人啊?莫非你不晓得谁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不,臣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没有给我名字。”她抬起眼,幽深眸子盛着春日暖光,星子落在最隐秘的湖水中,不经意瞥进了俗世纷尘,见之如蛊,迷乱人心。
唇角噙起笑,不同于侍从下人的温顺服帖,也不属于君臣有别的恭敬从命,她看着她,如街边柳树下无意相识的一对女子,生出那份说说笑笑般闲情,衝破这重楼深锁的宫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