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丹书自然不高兴,她的赏赐是她递消息换来的,哪像这些人,无功受禄,不劳而获,但也确如段简璧所说,人人都知道她得了个厚赏,此时再要争抢,倒显得她自私贪财,见不得别人得好处。
段简璧全当没看见丹书的不悦,仍是撇开她,对碧蕊说:“王爷一会儿该回来了,去叫人摆饭,以后,你就在房里伺候。”
房里伺候的丫鬟往往更亲近,也有更多机会接触王爷,若是伺候的好,以后被抬成妾侍也不是没有可能。
利益当前,碧蕊没有丝毫犹豫,痛快应下,奔忙去了。
段简璧处理罢这些事,摆手屏退其他人,看向符嬷嬷,似在询问她这样做是否妥当。
符嬷嬷赞许地点点头,暗叹王妃聪慧,她不过稍稍点拨了几句驭人之道,王妃竟学得这样快。
如此心智,若肯用在王爷身上,还怕拿捏不住他?
符嬷嬷这般想着,又对王妃交待了一些晋王饮食喜好,“咱家王爷好吃烤羊肉,越是大块的吃着越香,还喜欢喝酪粥——”
符嬷嬷灵光一闪,兴冲冲提议:“王妃娘娘,王爷爱喝酪粥,你若是亲手给王爷做碗酪粥——”
闲时立黄昏,灶前粥可温,本是寻常夫妻之间不足挂齿的烟火事,但在这王府之中,锦衣玉食虽唾手可得,到底出自职责所在的仆从之手,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多少情意在里头。
王妃娘娘亲手做的酪粥,可不只是填饱肚子的俗物,也许能叫王爷耳目一新,在这千篇一律寡淡无味的富贵里,尝到些寻常夫妻相濡以沫的真情实意。
段简璧在老家时经常做饭给姨母吃,练得一手好厨艺,但从没有做过酪粥,有些忐忑不敢应承,“我怕,不合王爷口味。”
“有我在,何须担心?”
符嬷嬷信心满怀,引着段简璧往厨房做酪粥去了。
所谓酪粥,便是以牛羊乳汁和着稻米、粟米熬制而成的粥,需做到水乳米三者融洽,柔腻如一,羊乳味膻,一般都用牛乳,牛乳易沉淀糊在锅底,须时时搅动,虽费时费力,但段简璧都是亲力亲为,不曾假手于人。
她是真心诚意为晋王做这酪粥,不是来厨房做做样子,沽名钓誉的。
酪粥将将做好,家奴禀说晋王归,段简璧亲自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端去正房。
还未踏进房门,见贺长霆正在净手,一个女婢捧盆侍立,一个女婢托着香碱巾子等物,王府管家也侍立在侧,似乎正等候差遣。
段简璧端着粥走近,这才听清楚贺长霆正在吩咐的事。
“挑两匹上好的花绫,给段十二姑娘送去。”
段简璧脚步一顿,望着手中的酪粥,蒸腾的热气像一层白霜扑面打来,竟将她方才熬粥时的热心肠扑得冰冷下去。
她抿抿唇,刻意挤出一无所知的笑容,唤起方才熬粥时的真心,调整好情绪,迈进房门。
“王爷。”段简璧柔声唤了句,在贺长霆旁边的位置跪坐下来,将酪粥放在他面前。
“王妃娘娘听说您爱喝粥,特意亲手做的,王爷,您尝尝。”符嬷嬷在旁热络地说着。
贺长霆闻言,顿了片刻,微微低眸扫了一眼面前的酪粥,说了句:“有劳。”
便再没其他反应,径直拿了羊排来吃。
段简璧往常给姨母做饭,总是会得一串长长的夸奖,面对贺长霆如此冷淡的反应,自是有些失望,但经这两日相处,知道贺长霆是个冷性情,她便也没那么难受了,净手之后直接抓了羊排来吃。
不曾想,这个动作却惹得贺长霆移目过来。
食案上放的有筷子,羊排个头虽大,用筷子夹是有些费力,但不至于夹不起,宴席上女郎吃这种羊排,都是用筷子,没见过伸手抓的。
投过来的眼神毫无波澜,分辨不出是喜好还是厌恶,段简璧心中咯噔了下,不由抬眸看向贺长霆,他已收回目光,面庞一如既往清隽淡漠,端方肃正的不近人情。
段简璧悄悄打量过他抓羊排吃的每一个细节,再比照自己举止,没觉出有甚不妥,心想他大概就是随意一瞥。
她心神一松,又抓了一块儿羊排来吃,这次,贺长霆并没看过来,她更相信,方才那一瞥是无意的。
符嬷嬷在一旁看得着急,借着摆盘的姿势,悄悄点了点段简璧手边的筷子。
段简璧看过去,见符嬷嬷手下点着筷子,眼睛却朝贺长霆方向示意,以为她在提醒自己给王爷夹菜,忙照做。
她左手抓着羊排,右手给贺长霆连夹了几筷子菜,直到他面前的碟子满了才停手,放下筷子继续吃自己羊排。
贺长霆又朝她扫了眼,不防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像只刚刚涉世的小鹿,小心试探着眼前一切。
他向来都是先吃羊排,净手之后再吃其他菜,尤其不喜味道不同的菜都堆在一起。
虽不喜欢,贺长霆却一句话没有说,净手之后慢条斯理把碟中的菜吃了干净。
段简璧再要帮忙夹菜,听贺长霆淡声说:“我自己来。”
她抬头,见符嬷嬷摇头示意,才歇了夹菜的心思,又看晚饭已经吃到收尾阶段,应该可以说话了,遂小心开口道歉:“白日里孙夫人拦门,是我虑事不周,叫王爷为难了。”
“无妨。”贺长霆好似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端了酪粥来喝。
酪粥看似与平常无异,到底出自不同人之手,还是有些差别的,今日这碗粥喝来有淡淡的红枣香甜,粥中又未见枣肉,不知怎么做的。
贺长霆并没深究这小小的差异,喝着粥,没给任何反馈。
段简璧看他神色,想来酪粥至少没惹他厌烦,心神又定一分,说:“王爷,您今日走的匆忙,没见到我姨母,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一手把我带大,为我的事劳心劳力……”
“有话直说。”贺长霆打断段简璧的话,抬眼看向她,镇静地审视着。
他无意了解她和姨母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想她言简意赅地说明目的,他能答允便答允,不能便拒绝,简单干脆,相处不累。
段简璧愣了下,没料到贺长霆会如此不耐烦听她说起姨母。
停顿片刻,她垂眼看着食案,笃定地说:“我要用自己的嫁妆,给姨母置买一处宅子。”
她说的是要,而非想,没有半分商量的语调,只是告知。
“随你。”贺长霆收回审视的目光,无意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
在他看来,这事无关朝廷、无关百姓、无关王府,甚至无关于他,本不须一提。
段简璧再度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冰冷。
冰冷中似乎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厌烦,她不知道他在厌烦姨母什么,明明连孙氏那样市井无赖地讨钱,他都说无妨,为何如此厌烦姨母?
“王爷,您对我姨母,是不是有误会?”段简璧想把事由理清楚,她不希望她的夫婿厌烦她最亲的人。
贺长霆朝她看了眼,那双眼睛实在澄澈,干净温暖地像潋滟春水。
但哪有什么误会,木已成舟,他可以不追究绣楼算计,但也不可能对一个诡计多端的女子生出亲近好感。
他并不答话,喝完余下的粥,起身净手。
趁着奴婢们收拾食案,贺长霆环顾房内,一向不露情绪的眉宇间微微蹙起几分。
房内陈设与他之前大不一样了。
多出许多女儿家用的东西,雕花的香几和妆台、花团锦簇的屏风,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帷帐,能看见他的卧榻都被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