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像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分水岭。
从前她总不认为人的生命是多崇高的事,也不认为她的人生有什么必须过好的意义。
她从十一岁开始便丧失了自己的意义。
这么多年来,除了寻亲、为爸爸讨回公道、努力生存之外, 其他的所有空隙,只需要潦草填埋、糊弄过去就好。
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戏,那么她一定就是其中为了铺垫悲剧色调而被捏造出的,面目模糊的群演。
永远得不到命运的一笔垂怜。
直到昨晚。
林循在回来的航班上睡了一觉,不期然梦到了十七岁的她和沈郁。
梦里没有那些糟心事, 她是个像程孟一样在昼山长大的女孩子,从小衣食无忧、备受宠爱。
是她曾经羡慕甚至仰望的人生。
沈郁也没经历过车祸。
他们两个都顺利读完了高中, 从一中毕业了。
梦里的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亦交了不错的男友, 过着富足、平稳的生活。
他呢,依旧上了昼大, 毕业后继承了沈氏, 娶了一位同样优秀的妻子。
他没有因为车祸坐在她前桌, 亦不曾被她吸引。
她没有借过他发带,更不曾因为自卑还给他昂贵的钢笔。
梦里, 她没有省下路费给她买p3的爸爸。
也没有夜夜为她打扇, 拉着三轮车烤串供她上学的奶奶。
像是一个她曾经期许过的平行世界。
温馨、安稳、真善美。
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总觉得缺了很多东西,让她觉得心慌难忍、无法适从。
直到挣扎着梦醒了,恍惚间看到他垂眸坐在身边,手里拿着泛着冷光的平板。
他没有发觉她醒来,依旧在忙自己的事。
旁边的乘客开了暖黄的读书灯,光影打在他挺直鼻梁和浓密眼睫上,映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林循坐在旁边看着他许久。
直到飞机经过一片气流,开始颠簸。
那瞬间她心跳如鼓,生平第一次胡思乱想,担心航班会像空难纪录片里那样,直直地掉下去。
在那漫长的五分钟的颠簸中,她第一次察觉,她想继续活着。
想跟他一起,活过他口中的六个十年。
她想通了,她这样的人生也很好。
想想虽然这么多年都很苦,但起码,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和奶奶。
还有最好的他。
会在山风里、烟火下告诉她心动是什么样,也会风尘仆仆连夜赶来、告诉她“我爱你也是常态”的他。
可是,那他呢?
他应该,还是有遗憾的吧?
林老板揉了揉自己满是泡沫的头发,想到刚刚平板页面上那些昂贵精致的房子。
他小时候,就是在那种房子里长大的吗?像个城堡。
就像她小时候得到过的那些洋娃娃、蜡笔和小书包,后来又没有了。
总是会有遗憾的。
……
等洗完澡回到客厅,林循见沈郁姿势散漫地坐在沙发上,平板搁在一旁,正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便打着呵欠催他去洗漱。
“十一点多了,你也去洗个澡,记得拿衣服。”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把脸颊贴上他膝盖,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好,”沈郁视线空空地在她面上落了一瞬,伸手去摸她湿漉漉的发,语气有点玩味,“那你先去把头发吹干,躺着等我。”
林循听他话中强烈的暗示意味,倏地抬起头看他。
这人这么精力旺盛么?
她想起今早迟到了一小时的原因,视线连忙从他脸上挪开:“我真不行。昨晚就没睡好,好困。”
“而且,从明天开始应该会很忙,可得养足精神。这周五《凡尘》就要上线了,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安排了几场直播预热,到时候你和琳琅大大他们都得在哦。”
听到她急切的拒绝和后续一连串的“证据支持”,沈郁觉得有点好笑,轻扯她额前碎发,促狭道:“不行什么?”
他停了两秒,慢悠悠地说:“让你等我,是有点事要跟你说,你听着就行,不耽误林老板养精蓄锐吧?”
他尾音下沉,藏了刻意的暧昧:“还是说……你想的是别的事情?是……什么?”
“……”
意识到自己想歪的林循松了口气,同时脸皮一点点烧起来。
好半天后,她眨眨眼,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找补:“我的意思是,因为要早点睡,所以聊天也不能太久。”
“行吧。”
沈郁没再逗她,起身去衣柜固定的那层拿了新的居家服和浴巾,往浴室里走。
关了门,封闭狭窄的淋浴房里充斥着还未散开的热气,带着沐浴露的木质香味。
以及她身上淡淡的气味。
很熟悉。
沈郁拧开花洒,长睫阖着,仰头迎上温热的水流。
许久后,他关掉水,手指触着门把手,顶着满脸水珠在湿冷的瓷砖上站了会儿。
还真有点忐忑。
他换上衣服,随意擦了擦头发,脚步缓慢地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又站在房门口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这瞬间,简直比前年寻语上市的时候还紧张。
可等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些许惶乱,却不期然听到了床头吹风机剧烈的风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十分平缓的呼吸声。
以及规律且轻微的鼾声。
“……”
沈郁迈步走到床边,探手在她身旁摸了摸,果然。
吹风机还搁在旁边,热风正对的那处床单已经被吹得发烫,可某人的发梢还湿漉漉的。
看来是头发吹到一半就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
沈郁眼皮掀了掀,连忙摁掉开关。
心大到这份上,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出过事……
他皱着眉,动作很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又把枕上湿润绵软的长发全部披散开。
这才拿了一条干燥的毛巾,轻手轻脚地帮她擦干。
又去擦她被湿发沾得满是水渍、粘腻的脖颈和胸口。
似是被他伺-候得舒服,女人的呼吸声越发绵软,温热的脸颊下意识地蹭着他手背。
像只亲近人类的幼兽。
沈郁忍不住牵了一边唇角,收回半湿的毛巾想去换一条。
刚刚起身,却听到她半醒半梦般呓语着什么。
那声音仿佛黏在嘴唇间,混杂不清的。
他弯下腰,凑到她身边仔细分辨,才终于听清。
“沈、郁,你的遗……憾,我会……会帮你的。”
“你跟我……跟我混,我会努力……带你……赚钱的。”
“我……给你买很贵的钢笔、米其林三星、好看的……衣服、气派的大城堡……你以前有的,以后……也会有。”
“……”
温热的气息直往他耳窝里钻,他僵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清浅啧了声,心尖一点点酥软,似是被温乎乎的糖水煮化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真的好甜。
只是,这可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