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青娥忽扇着湿润的眼睫,愕然问:“这又从何说起呢?”
他们本就见不得光,也不差抱这一下。
冯俊成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眼下还没有更远大的谋划,只好正色道:“这几日王斑会借口来铺里买酒,你若有难处便告诉他,但你我暂时还是不要见了,有话便让人代为传达。青娥,我得走了,见了你,与你确认了心意,我便能安心筹备考试,你等我,我一定能带你走。”
青娥终于明白过来,掐起腰,瞠目结舌地将他离去的背影望着。
他跪坏的膝盖还没好利索,趔趄两步,长腿迈过门槛,快步离开。
好家伙,这是让她遇上正人君子,动真格的要带她脱离苦海了?
可苦海是假的,是她捏造出来装可怜骗他上钩的,他这一通下来,倒把她给架上了!
转眼天色昏暗,青娥还在井边坐着,赵琪回来没得吓一大跳,问她作何如此。待青娥将此事与赵琪一说,二人面面相觑,各有各的心不在焉。
赵琪担心青娥动了念,按冯俊成所说,他计划考取功名便来替青娥斩断前缘,带她一起走马上任,离开江宁。
整桩事唯一的困难,在于自己和青娥的婚姻。可他们压根就不是真夫妻,眼下充其量只是同伙而已,要是青娥听信了小少爷的承诺,真丢下自己,他该上哪哭去?
“好青娥,哥哥待你从来不薄,你不会真信了冯家少爷的鬼话,和他私奔去吧。”
青娥抱着胳膊哂笑,拿足尖照赵琪膝头一踹,“知道怕了?”
赵琪笑起来邪性得很,挽袖子过去搂她的腰,“青娥,我对你可从来不藏着掖着,少爷说带你走,也就只能让你没名没分的跟他,他将来要娶柳家女,柳家也是金陵大户,可不好相与,等我们捞了他这一笔,我的钱都归你管,日子不比做妾痛快?”
青娥面上没什么反应,站起身躲开他,“用得着你说?我自己想得明白,有钱人家的少爷,说话做事不问后果,我还能信了他的不成?”
说着她眼睛飞快眨了眨,不大自在的转身离开。
赵琪心满意足跟她到厨房,看她提水壶到屋里兑水洗脸,香喷喷的闺房里霎时起了蒸腾的水雾。
青娥拢了水先洗脸再擦擦耳根,看向赵琪问:“就是不知接下来该怎么推他一把。”
赵琪瞧她擦洗脖颈,霎时有些心猿意马,他左顾右盼地坐下,“我总有法子让你们见面,这就包在我身上,一见了面,你主动些个,他十九岁的毛头小子哪里把持得住,届时我从暗处跳出来,吓吓他,银子不就到手了?”
“呛啷啷——”
门外打更人吊着破锣嗓子,吆喝着经过,惊动了大声密谋的二人,他二人惊魂未定互看一眼,都笑了笑。
青娥泼了水到院里,掐腰问他:“还不走?”
赵琪死皮赖脸地坐在桌旁,笑嘻嘻给自己倒水来喝,就是不想走,“你看我都在偏屋睡了那么些日子了,什么时候才能和你睡一间屋子?就可怜可怜我,别叫我夜里冷得睡不着觉。”
青娥不以为意,夺了他手上茶杯,“你不是总上河边去?用得着我可怜你。”
秦淮边上书院多,行院更多,卖笑为生的女孩儿们都指着儒生养活,至于赵琪,他到河边去显见不是为了进书院旁听。
赵琪脸色倏忽一变,堆个笑脸,“这是谁和你告的密?”
“你回来一身脂粉气还用谁告密?”青娥抱起胳膊,全然不感到生气,“你早前在上元的时候不就跟个小粉头走得近。你以为我不认得她?她私下来找过我三回,换着法打探你我关系,还要我改口管她叫嫂嫂。”
后来那小粉头被抬进富户做四姨太太,还派了人来给青娥送大红喜蛋,大热的天,喜蛋坏了,青娥索性没吃,剥了搁在桌上,赵琪回到家来正饿,塞嘴里嚼着吃了,还鼓着腮帮子来问她是谁家办喜事。
今日几句话将赵琪听得直吸气,他还当自己掩饰得极好,不成想只是门旮旯拉屎,天会亮——早晚要被识破。
青娥不留情面将他往外赶,“还要我可怜你哩,你只说把钱都给我管是不是应该的?”她又用力推搡两下,“快出去,臭烘烘的别进我屋里,我要睡了。”
这晚的月亮都是叫人憋气的毛月亮,赵琪站在院子里粗手粗脚擦个凉水澡,一面哆嗦一面龇牙咧嘴地跳回屋里,故意冻得啸叫几声,也不知是在惹谁注意。
青娥洗得香香的,充耳不闻,侧身坐在床铺上发愣。
忽然叹口气,抬眼将整间还算得上整洁的屋子巡视一圈,她最开始和赵琪两个睡过大街,还睡过没有屋顶的破草棚,能有而今的一片屋檐,全靠他们两腿泥泞地走过来。
少爷说得再诱人,也只是男人不做准的承诺,比起“男人”,她晓得自己更需要“同伙”,这也是她屡次纵容赵琪的原因。
想通这一点,她心满意足钻进被窝里,可等躺下,还是免不了一阵不大爽快地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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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赵琪忧心忡忡,瞒着青娥去到赌坊去打探,得知冯俊成果真如他自己所说,闭门不出,潜心准备起了开年二月的科举会试。
江之衡见赵琪格外关心冯俊成的去向,拇指摩挲牌面,一时间心里也泛起嘀咕,担心他这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随即打算将此事告知冯俊成。
他临时起意到冯府拜访,穿过黑油门,瞧见门房上几个小厮正坐在一起抽叶子戏,周围站着三个衣着陌生的小子,揣袖笼看得聚精会神,显见府里正有客人来访。
江之衡随即问起领路的丫鬟,那是谁家的仆役。
小丫鬟也正偷瞧着玉树临风的衡二爷,被抓了包地脸红道:“是二小姐和姑爷,正在老爷太太那儿说话呢。”
江之衡轻佻眉梢,转而问:“那你家少爷呢?”
“少爷也在老爷太太那儿,不如您先随我到凤来阁稍侯,我这就去回禀少爷。”
“有劳姑娘,不必催他,我在凤来阁等等就是。”
江之衡袍角抚过廊上雕刻精美的木栏,来到冯俊成的书房,靠窗坐下,沏了茶等。
小几上的香炉还在升起袅袅白烟,闻着是最简单最纯粹的檀香。
桌上摊着冯俊成写了一半的文章,江之衡拿起随意读了几行,随即拧眉又翻两张,叫内容吸引,逐字逐句细细品读。
光顾着惊讶,不留神身后有人叫他,江之衡愕然回身,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冯知玉。
“二小姐。”江之衡将手上东西搁下,又无所适从地拿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冯知玉愣了愣,还是几年来第一次近距离瞧这位兄弟的友人,和冯俊成那“陌上人如玉”的气质不同,江之衡是写在脸上的纨绔,特别一笑起来,半点正型没有。
但有一点好,和他这类人说话,天然的没那么拘谨。
冯知玉本身也是个直脾气,轻笑道:“还真是你,我远瞧着就觉得眼熟。我怎么在这儿?你这问的真有意思。他们几个在我爹书房说事,我就来这儿借本书看看,倒是你,来找他何不叫人通报一声,你是客人,不好怠慢了的。”
江之衡毕恭毕敬,“无妨,我想着二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不好过去打扰。”
“那你就在这儿干等着?”冯知玉径直来到桌边,低头看了看,认出字迹,“这是俊成写的文章,衡二爷明年也要去投考进士么?”
江之衡也不遮掩,笑了笑,“不比时谦,我还得等三年再投考一次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