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回小姐的话,我叫青娥,丈夫是隆兴庄的荷官,姓赵。”
柳若嵋这才发觉她湘色的巾帼下挽着妇人髻,心也咽回了肚子里。只听王斑说此女貌美,没成想是个成过婚的妇人。
也是,哪个好人家的黄花女子会开设酒铺抛头露面,自己情急之下乱了方寸,没能想到这至关重要的一点。
董妇人坐镇家宅耳听八方,自晓得家门口有一貌美如花的沽酒女,却不知她丈夫做得这个行当,皱起眉不大高兴的样子,“你丈夫在赌坊里做?”
青娥颔首,一缕青丝自巾帼滑下,荡在脸侧。
董夫人颇感嗤之以鼻,浅摇了摇头,“难怪前段日子门前乱遭得慌,总有些不干不净的人在这附近瞎晃。”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从前是绝没有的。”
言外之意无非是青娥一家搬来,才使得这周遭变得乌烟瘴气。
但她说的未必是赵琪找地痞登门滋事那次,应当是在说那些为看青娥,在那附近晃悠的闲杂人等。
冯俊成却无暇品读董夫人的弦外之音,多日不见她,此刻她就在眼前,只是比上回见面消瘦了些,都是他的不好,分明一墙之隔,却不能护她周全,今朝也要在母亲面前低声下气地受罪。
董夫人见冯俊成打从进门便不算热情,朝他点点下巴,“俊成,也不问问你若嵋妹妹可好些了。人家念着你,还为你表叔一家备了见面礼,你也要多体贴人家。”
冯俊成踱步上前,对柳若嵋客套,“多谢妹妹好意,花园里摆了戏,大家都点了爱看的,只等你也点上一出。”
柳若嵋娇怯望向冯俊成,“现在在唱哪一出了?”
冯俊成答:“我出来时在演‘玉簪记’。”
青娥见化险为夷,着急想走,苦于十文钱未结,想走也走不了。那柳府的姑婆唇角噙着点笑,始终将她盯着,大有种看破不说破,叫人汗毛直立的阴冷感受。
那姑婆藉着结钱,领她厅堂口,以寻常声调问:“你成婚几年了?和丈夫可有孩子?”
青娥如实答:“第二个年头了,还没有孩子。”
姑婆耐心点着掌心的铜板,不看她道:“看你年纪也到了,就不着急要?”
青娥只盯着她手瞧,“这事也着急不来,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
眼看数了有十个,姑婆倏地反扣手掌,背到身后去,“说的也是,不过我老家也有个做酒的亲戚,他们说家里做酒养出来的孩子多是畸胎,还有那五六岁了不能说话认人的,看着揪心。”
青娥往回望一眼,厅里主子果真都瞧着她们。她心里发笑,暗道这难不成是说给冯俊成听的?
有的男人是这样的,一听到女人生养,尤其和别的男人生养,本来多高的兴致,想到那景象都可以一下子索然无味。
青娥拿钱退下,回到铺里点着银子,听墙那头欢声笑语,想起柳家人特意将她叫去问询的这一通,实在憋闷得慌。
转过头一想,她难受什么?
自己又不是真格的要和小少爷双宿双栖,今朝非但化险为夷,还白拿十个铜板,简直再好不过。
想着,鸡毛掸子在酒柜敲敲打打的力度却一点没轻。
却道当晚夜朗星稀,赵琪还未归家,青娥正在点账,两扇门板都已阖上,听见一阵规律的叩门声。
听动静她就晓得是他,赶忙用手抓了两下后脑发髻,单手掩面打个哈欠,沁出点泪花来,楚楚可怜地前去应门。
门外冯俊成仅着素白中衣,身披玄青色大氅,手提一盏风中摇曳的灯火,独自偷跑出来寻她。
他映入眼帘便是屋内的昏黄景象,青娥个头到他胸膛,正仰起头,疲倦地望向他。
“你来做什么?”她说罢,于心不忍似的侧过身去,“怎穿得这样单薄?进来吧,别叫你身边人瞧见,没得再将我叫去威慑一通。”
“…对不起,叫你受委屈了,你可吓坏了?”
青娥将少爷肩头的氅衣紧了紧,勉强一笑,“得你大晚上特意跑这一趟,委屈也变得不委屈了。”
冯俊成松一口气,也笑起来。
她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在意我的感受,我一早知道你我之间没有可能,能和你这样私下里偷偷相见,我便心满意足了。”
“你不信我?为何不信?”冯俊成不解,上前两步,想掏心掏肺叫她看清自己心意,“可我是认真的,你大可以相信——”
青娥兀的抬手轻掩在他唇畔,“你要我信你,何不做给我看?”
冯俊成双唇触及她掌心肌肤,浑身泛起滚烫的潮涌,手上的灯也跌落在地,“噗呲”暗了暗,却没有熄灭,反而烧着了灯笼,在燃烧殆尽前烧起熊熊的火。
火光渐渐熄灭,室内归于黑暗。